山河一道(80)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马车里的卧榻铺着软垫,东边放着一方小桌,案桌上稳稳放着香炉,不过并没有点香。或是说,香早被车内人给灭了。

蔡逯问着,一手拿起身旁的长杆子,手一挥,车帘被落了下来。车夫得了指示,马车才辘辘走了起来。

易灵愫只觉着蔡逯的一套动作甩得流畅好看,一时看入了迷,也忘了回答他的话。

马车起行的那刻,二人又离得近了些。这下男郎的胸膛就停在易灵愫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更是在催促她回话。

“蔡学士是位端方聪颖的君子。”易灵愫不动声色地用力,想稍稍拉开距离。不过才挪动了半分,又被蔡逯给拽了回来。

来往几次,易灵愫就不再动作。

“他们是这般说我的么?”蔡逯轻笑,语气却蓦地冷了下来。

民间是如何说的,易灵愫确实不知。上辈子两人交集本就少,在她眼里,蔡逯确实是位端方君子,至少是在外人面前。

不过她还有一句未说。蔡逯是位凉薄之人。

她不敢说,说了便带有指责的意味。何况她也没什么立场去说,她本身也是位凉薄人。

各过各的,休管他人屋上霜。不过有太多人事阻碍着她,背上的包袱都叫她难以前行。

易灵愫面上一派淡定,应声说了句是。

“最好如此。”蔡逯说罢,不再言语。手上动作却不停,他喜爱找不出半分瑕疵的人和物。

物便是权势,人却只有易灵愫。

对喜爱之人,他总有万般耐心,甚至称得上纵容。

“你这双手,抚过不少琴身罢。”蔡逯挑起易灵愫的手腕,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微微发颤的指尖,好似看见一株海棠花在风雨夜里飘摇不定。

易灵愫说是,“学过琴筝,不过学艺不精。”

当然是自谦之话,蔡逯也清楚。

“也好,会就行。日后多弹弹,手指灵活的人勤快,也聪明。”蔡逯兀自说着。话音落罢,竟见易灵愫脸红了一片。

一时间蔡逯心软得不成样子,调侃着:“脑瓜里都在想什么呢,真是不经逗。”

易灵愫只是任凭他戏弄,面露羞怯,心里却机灵着,全把那话当耳旁风。

万句夸赞也不如一个金条来得实在。情话是最轻廉的物件,何况如今只是调情的胡言乱语。

这会儿,蔡逯的手又磨到了她的腰上。

“先前不知,易府里竟有那般多的榆柳树。想来榆柳往往是春岑开得盛,不动便颇有风姿。若是任意一股风吹来,榆叶垂落,柳条飘摇,都是别样风味。”蔡逯说道,“也正因如此,渝柳儿的名儿才与你十分相称。”

“阿娘觉着女郎家配水更好,便把‘榆’换成了‘渝’,不过这名儿很久没叫过了。”

蔡逯许是无意间说到了府里的榆柳,却引起了易灵愫早被尘封住的记忆。

大姐走得那年七岁,易灵愫六岁。

原先大姐的身子骨一直比动不动就病的易灵愫硬朗,七岁那年却莫名病了起来,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也没治好。病来得猛,人走得也快。

自那之后,王氏便再没唤过易灵愫一声“渝柳儿”。这小名甚至成了府里的忌讳。

许是过意不去,易府里又栽了许多榆柳。台面上没明说,不过府里人都懂。

慕哥儿生来后,易府里所有人的心思都到了他身上。王氏的心也跟易灵愫愈来愈远,直至她出嫁成婚,过上凄惨生活,都没再多过问几句。

蔡逯确实是随口一说,温香软玉在怀,难免叫人生了旁的心思。不料话一出,易灵愫便怔了起来,愣愣瞧着那香炉,似有神伤。

不过蔡逯到底是玲珑八面心,随即便开口道:“若是不喜欢,成婚后我换个名儿唤你。总要有叫着动听顺耳的。”

易灵愫却摇头说不,“名字不过是口头之瘾罢了,不要紧。”

她躲了很多糟心事,如今眼见万事便好,生了勇气,想学着坦然去面对。

蔡逯默不作声,看着眼前别扭的小人,半晌,说了句好。

*

相国寺不过是寺院而已,幽会的官人娘子,大抵不会选在这般庄严肃穆的地。

好在今晚是开寺日,摊贩早就占了位置,摆好精心准备的玩意儿。花灯一挂,吆喝声一出,游人一来,自然就有了烟火气。

会上最叫摊贩喜爱的,是三种人。

一是有钱的文人墨客,瞧见一副中意的水墨丹青,花耗千金也要买过来。二是爱美尝鲜的小娘子,遇见精致的琉璃走马灯与小吃便走不动路。三则是追求美娘子的小官人,顺着小娘子的意,看上什么就买。

当这三种人都是蔡逯与易灵愫时,便注定了二人的出现会叫人觉着惊艳。

月下花灯照,暖香绕身过。易灵愫被蔡逯稳稳托着身子下车后,便感受到了游人的目光都在往这边瞟。

或有人不认得常出入禁中的蔡逯,却没人不认得易灵愫这位惊为天人的小娘子。如今人人都知佳人珠联璧合,也自然知道易灵愫身边之人,就是当今三相之一,蔡逯。

不过京都的人到底不似旁的地方,百姓见识过多少风云诡事。只是看了一眼,心下了然,便移开了眼神,散到各繁华地去。

蔡逯的目的达到了。

他在标记,在占有,在警告那些宵小之辈,不要多生杂心。

包括裹挟在人流之中的,站在承怡县主身旁的褚尧。

易灵愫自然是没看到,她看着青石杆上的灯,分外欣喜。

马车停到了暗处。长街间摩肩接踵,蔡逯牵起易灵愫的手,“人多,走散就不好了。”

易灵愫说好,不置可否。只是回话的声音太小,也不知传到蔡逯耳中没有。

蔡逯显然是心有规划,菩萨神像与大小寺庙堂屋半分都没看一眼,拉着易灵愫绕过罗汉殿,直向后方走。

那片街放眼望去,都是你侬我侬的痴男缠女。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尽管说,都买回来。”蔡逯侧目,低声哄着。

见易灵愫无言,又以为她是生了旁的心思,补充了句:“能进相国寺的摊贩,卖的倒不是什么珍贵物件,却也不差。若是没看入眼的,回去后我给你挑几箱玉石,说不定就有喜欢的呢。”

这话任是从小在金玉罐里长大的易灵愫听了,都觉着豪横。

二人往里走着,好不容易瞧见了个小摊,停了脚。

易灵愫低头挑得认真,蔡逯也看她看得认真。一时间,谁都没注意身旁人的逼近。

易灵愫似是有感应一般,背后一阵阴风,猛地一回头,却正中了那人的招,身子往一旁歪了去。

那人飞快伸出了手,蔡逯却更快。不知是谁推了一把,易灵愫猛地栽到蔡逯怀里。

“慎庭哥哥。”

心一紧,灵机一动,话便脱了口。

“你是我的干儿子,还有谁会比你背景硬?跟在我身边,伺候官家,等我老了,你就是官家身边的亲信。这个机会你没把握住,往后甭想接我的班了。”

苍巴一听,热泪顿时淌了下来。搂着通嘉的腿,“干爹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啊!你把明吉弄走,再弄个机会,我一定好好把握!”

“没有机会了!”通嘉气急败坏地拍着桌,他不敢大声责骂,毕竟隔墙有耳,只能用气声骂,骂穿苍巴的耳朵才好。

“官家已经记住他了,起码这几年,是不可能把他弄消失喽。”说罢长叹口气,“算了,骂有什么用,气有什么用。清明新火,先赏后妃,再赏皇子皇女。我估摸着这时给后宫的赏赐已经到了,你拿着官家定下的三盏烛,往公主府跑一趟。做不了官家身边的人,在六公主面前混个眼熟,也成。”

灯罩里的火苗,活泼灵动。燃着燃着,天就亮了。

紧闭的正门被叩了三声。

苍巴觉着奇怪。卯时,街上的摊贩已经把货卖光了几批;寺院的头陀已经用过膳,坐在大殿里诵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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