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81)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可公主府依旧沉睡着,就连守门的护卫也没起来。

在外面等了小半晌,终于出来了个婆子。

“你是……”禅婆子瞪大双眸,警醒地望着外面的人。

“噢,您是禅婆子罢。不记得我嚜,我是内侍大监身边的人。新火点着了,官家赏公主府三盏烛,冷食冷水可以倒掉了。”

闻言,禅婆子眉梢上挑,反应过来。

“原来是苍巴你啊。噢,不该这么叫,应该尊一声‘中贵人’。”

说着就领人进去。

早先跟在李贤妃身边做事时,禅婆子便听闻内侍大监通嘉收了个小黄门当干儿子。她与苍巴不熟,但也知道这是不能得罪的人。

若来个寻常黄门,禅婆子早拿钱给他打发了。可今日是苍巴来送新火,她不敢怠慢。

苍巴也在睃眼观察着公主府。

他好奇受宠的公主,更好奇新来的两位夫子,这三位都想见见。

谁知,这一见可不得了。

公主竟与两位男郎一同用膳!

噢,不能这么说。

苍巴跟在禅婆子身后,紧张地连端烛火的手都在抖。

他心里总盘旋着两句话。

公主选好驸马喽。

可公主竟然选了两位驸马!

阁主把灵愫推给闫弗,“带她去山里避风头。”

闫弗刚抱稳她,又听阁主交代:“切记,重中之重是哄她开心,不择手段。”

闫弗露出个“我都懂”的眼神,“交给我。”

阁主:“你真的懂我说的什么意思吗?”

闫弗笑得意味深长。

阁主暂时没多想。

可天一亮,他才发现他过于相信闫弗了!

他是让闫弗哄她开心,可没想到闫弗会剑走偏锋,直接给她掳来个漂亮男人,当作她的一个“新男宠”!

第42章 美貌

灵愫做了一场压抑的梦。

她梦见,易家老爷、夫人与小姐,还有她爹娘,都瞪着无神的眼,冷嗖嗖地看她。

他们朝她说:你太令人失望了!你太无能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很久,再睁开眼时,已是次日下晌。

头顶是青纱帐,身底是竹板床,盖的是熏过安神香的被褥。

窗半开着。

雨过天晴,空气既潮湿又清新。仔细闻,空气里有雨水与泥土融合的腥味,有竹香花香,自然风景将她紧紧包裹着。

偶尔有雀鸟飞过,偶尔有炊烟飘过。

早春的薄雾从湫窄的小巷蔓延至道道通衢,卷着呜呜咽咽的箫声,悄然吹开一道户牖。

女使揉着酸涩的眼,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禅婆子。

两位婆子关系不疏不近,因着都为公主做事,明面上的关系还过得去。只是怎么也没亲近到互相探视的地步。

“麦婆子屋里药气呛得慌,您有什么事,不如同我出去说罢。”女使举着早已燃尽的榉烛,轻手轻脚地走到禅婆子身边。

禅婆子乜她一眼,稍稍侧身,露出身后端着药盅的退鱼。

而后轻声道:“我是来给她送热药汤的。公主昨日歇得晚,今早没起来,也就没亲自来看望她。”

女使微微颔首说好,领着来人进屋。

甫一迈步,猛地想起药汤的事,赶忙趴在禅婆子耳边,试探问道:“燃火的事,公主也告诉婆子了么?”

禅婆子招呼着退鱼把药汤放到床几上。这药汤熬得浓稠,熬得比老虔婆的命还苦。周厨昨晚亲自守着炉火,一夜未眠,就是为了这盅汤。

想及全府上下都把心栓到了这屋,心里未免吃味。这药汤放在床头,就是为着呛呛床榻上熟睡的人。

“怎么?单她麦婆子是公主的心腹,我就不是?”

女使被话噎到,心想:您还真不是。

面儿上可不能这般放肆,一板一眼地回:“寒食燃火,越少人知道越好。公主府的墙是密不透风,可万一飞进哪只外来的蝇子,不知道府里的规矩,飞出去后胡言乱语可怎么办?”

禅婆子知道这牙尖嘴利的女使是在讽刺她,讽刺她一仆二主。无论她怎么说,怎么做,这帮仆从都会认为,她是李贤妃派来的线人。

她不属于公主府,也不属于禁中。公主不在跟前,谁都想夹枪带棒地讪她几句。

平时她不会出声解释。不信任自个儿的人,就是把头颅割下来递到人家手上,人家照样不信任。

只是今日,禅婆子想给自己辩解几声。

旋即竖起狭长的眉眼,嘴皮子上下一剪,“你的意思是,我是公主府的内鬼,捞住个时机就会背叛公主?国朝寒食火禁甚严,不是因着冒犯规矩有严苛刑罚,而是因着,若点火被百姓发现,十里长街,鸣鼓声张,集聚臭骂。往后若是遇上任何不顺的事,那百姓可是会三番五次地在公主府前闹事,唾沫星子都能把府邸给淹了!”

“如今是没有律法清楚写着,不守火禁要怎么用刑。可你当外面的声音就不重要,何况你供的主子还是公主!小娘子家脸皮薄,天天被人骂,一传十十传百,到那时国朝上下都怨这位公主,公主她能捱得住?”

怒火窜天,说罢一长串话,禅婆子觉得她的嘴角都被心火熏出了个毒泡。

这串话反叫发问的女使无地自容,帕子被绞得凌乱,她探探身,叫醒麦婆子。

本还想掀开床幔,谁知麦婆子的手倏地伸了出来。

苍白的手腕上血管凸起得厉害,皮肤松弛,像浣洗了无数次的麻布。

麦婆子提着力气勾勾手,随即手腕便无力地耷拉下来。

“我观你身子是虚得厉害。”禅婆子冷不丁道。

“你来我这里,只是为了泄怒么?”麦婆子被女使扶着坐起身,双手艰难捧起一盅药汤,一饮而尽,眉头就不曾松开过。

“噢,不是。”

刚人没醒时,禅婆子神色还透露出担忧之意。待人一睁眼,她便又恢复了那般淡漠的,疏离的,冷酷的神态。

恍若刚刚心里担忧的不是她一般。

“那是……”

麦婆子睐一圈眼,这才瞧见,原来禅婆子身后还跟着退鱼。

“既然有事跟我说,我也给你面子。”麦婆子拧着眉头,摆手叫女使出去。

退鱼福福身,也跟着走远,轻轻合上门扉。

“为了给你煎药,公主冒着风险,叫周厨留一把火。她心心念念想着你的事,连晚膳都撤了,说是没胃口。小厨房的柴火早都锁了起来,周厨呢,为了这盅药汤,把药炉搬在自己屋里,守了一天一夜。”禅婆子掰着手指头说事,越说心里越酸,“你金贵,春纤如玉,心如琳琅,你一病,全府都没心做事嚜。”

想了想,补道:“噢,除了新来的两位夫子,那俩都是不好相与的种。”

言讫,才发觉麦婆子的眼珠提溜转,死死盯着自己看。

一番静默后,屋里回荡起麦婆子明朗的笑声。

“你笑什么?”

“我?我嚜,我笑你掉到了醋瓮里,笨得爬不出来。原先瞧你那冷淡样子,还以为你当真什么都不在意呢。”

禅婆子心声被她抖了出来,嘴唇张张合合,吐了句:“虚与委蛇。”

两位半百的婆子,就这样破了冰。

麦婆子扯着禅婆子,推来条杌子,示意她坐下说话。

禅婆子心事坦露,总觉着身上少穿了件衫子,坐立不安。她早已不是多年前,被数落一句,得懊恼几日的小娘子了。然而眼下,她倍感羞赧,恍惚间,她又做了一回年青人。

麦婆子嘴角翘起,“小六她素来吃软不吃硬。这孩子心软,心善,谁犯了错,稍微一求,她就不做计较。我看着她长大,这孩子读书识字方面,是不机灵。可旁的事,她心里可都清楚着呢。谁是真心对她好,她心底明镜一般。”

“照你这么说,公主是觉着我待她不是真心?”

“你看你嚜,又瞎想。”麦婆子顿顿声,慎重道:“你来府里许久,可作风还是在贤妃娘子身边那套。贤妃娘子是个严厉的主,偏偏小六就烦严厉。若真想安顿在此,不如试着换换性子,软一些,亲近一些。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你的家。在家里,就不要有拘束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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