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88)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易灵愫见他不为所动,身子不自主地往蔡逯身侧倾了倾。

“卓先生你看,蔡先生也坐下了呀。这不是无礼之事。”

搬出蔡逯,卓旸回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禅婆子见场面尚在僵持,想及先前与公主闹了回不愉快,那今日给她解解局,就相当于将功补过了罢。

于是轻咳几声,“卓先生,我家公主一番好意,你还是莫要拒绝为好。”

易灵愫接腔说是呀,“明日起便要吃枣锢,喝麦粥。府里还备了许多冻姜豉,都是冷食,吃得频繁,身子也受不了。趁着还能吃热食的时候赶紧多吃几口,别管是谁桌上的,吃得尽兴要紧。”

话语条条有理,找不出一分差错。

圆桌正好能坐下四人,而今三缺一,易灵愫揣度一番,开口道:“禅婆子不如也坐过来。你总是伺候完我,才慢吞吞地去屋里去吃饭。明儿寒食,不如破次例?”

易灵愫眸里满是真诚,纵是素来快刀斩乱麻的禅婆子也慌了神。

“不行,不能,不合礼。”禅婆子回道。

她是仆,纵使主家宽容,她也不能逾矩半寸。

所幸易灵愫兴致好,并未同人计较。

诚如她先前所劝,两位男郎一掺进饭局,剩菜的确少了些。

人影幢幢,倏尔聚,倏尔散。女使把菜碟稳稳放在红木托盘上,递嬗走远。

满瓮山泉水晒得发暖,表面薄薄的一层依旧透着不可撬动的冷冽,可强劲的暖流早已渗透罅隙,向更深处蔓延。

“暗自渗透是最可怖的事。今日公主邀请你我同席饮食,那明日呢,后日呢。”

卓旸抱手,靠墙站着。觑了觑蔡逯,见他气定神闲地焚香持卷,恍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若真没发生便好了,也不至于一个气得像要爆的球,一个瘪得像漏风的窗。

卓旸垂着眼睫,“自打那事后,我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你心里还有……”

“还有什么?”

蔡逯淡然抬眸,问道。

他褪去了那身温润骨,眉目是化不开冻的霜雪,比寒冬腊月里的冰凌更冷。

“公主要你做,那做便是。”

蔡逯挑起香著,捣松玉炉里的香灰,反反复复,搅了又搅。

卓旸冷笑,不以为然,“纵使公主句句在理,可你也不能开了与她同席的头。国朝是讲求尊师蔡长,守礼讲礼,可又有讲:男,凡非亲非驸马者,不得与公主同席。”

顿了顿,又稍带质疑地问:“你是要做驸马么?”

这时她还远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她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只是渣渣地想:要是能跟他在擂台上来一发,也是挺有趣的。

她又觉得蔡逯这精神状态很眼熟。

仔细想一想,好像在之前,沉庵也像他一样郁郁寡欢,之后就开始发疯,再之后,就自杀死了。

她隐隐觉得,蔡逯会走这条老路。

第45章 寡夫

比赛开始了。

庭叙看不得这打斗场面,一个劲地往灵愫身上贴。

他那嘴巴都快贴到了她的耳垂上面,时不时有惊.喘声传入她的耳中。

灵愫干脆把他扯到自己腿上,任他撩拨。

不知情的,恐怕以为这场面是瘦高的郎君在占小姑娘的便宜,可实际却是,灵愫的手从他的小腿滑到了他的腰窝。

国朝娘子家及笄前,爹娘常给起叠字小名,待及笄后再起个上得台面的正经名。

当年荣母分娩时,用光了力气,扣着被衾无力地喊:“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缓缓”二字,便由此得来。

缓缓说要容她缓缓,颇有轻谐之意。

易灵愫知她每每紧张便会说这句,一时也不急,拉着人进大三门。

花架上的金刚鹦鹉小眼珠提溜一转,见客人来这处走走逛逛,叽叽喳喳地开口:“客人,买罢!买罢!”

倘若客人摇头走远,这鹦鹉便大为不满,泄下一泡污秽,在主家气愤的怒骂声中咯咯嘲笑。

易灵愫恰与鹦鹉打了个照面,忙双手合十:“贵家饶过!贵家饶过!”

说罢赶忙猫着腰,拉紧荣缓缓走远,“现下缓过来了么?”

荣缓缓颔首,走到人少的地方,小声开口:“我只与那小官人有一面之缘。那人肚子鼓鼓,脸蛋圆圆,脸上没一处出彩的地方。眼睛狭长窄小,鼻塌唇厚,阔面大耳,实在不出众。何况他又与素妆阿姊一般高,便让我觉着他高攀……”

背后议论人家小两口的事总是不该的。荣缓缓说罢,脸颊微红,羞赧抿唇。

丑不丑,美不美的,全凭比较。

易灵愫长在禁中,禁中是个什么地儿?那是没丑人的地儿。宫婢与小黄门都要五官端正,禁卫军身姿高大,孔武有力,后宫各阁娘子貌比花娇。易灵愫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丑人。

贵胄世家亦是如此。

眼下听及荣缓缓这番描述的话,易灵愫心里拔凉。

“到底还是她的事,我们不好置喙。等我处理完府里的杂事,再约她出来好好说说。”

这个话头不再多言。

娘子家出去一趟不易。暨至相国寺,易灵愫扯着荣缓缓绕进后院,想寻寻她三哥。

“小六,长老会出来见我们么?”荣缓缓随她猫腰躲在假山,小声问道。

易灵愫说不知。方才三哥披着袈裟的身影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然真做等待时,却再也看不见人影。

“走罢,眼下不是时候。不急于一时。”

比及四月初八浴佛节,寺院大办斋会,自然有机会相遇。

再见施素妆时,已是月明星稀。仨人围着相国寺走上半圈,便多觉无趣,忙说改日再聚。

*

戌时,公主府。

月如莹盘,银齑沫子似的月光铺成一张丝滑绸锦。

蔡逯解下攀膊,叫女使把膳食端至珍馐阁。

一身炊火气,蔡逯扫扫袖,绕进院里换了身干净衣裳。

簌簌竹影摇曳,瘦削的身姿被凉风吹得更薄。

隐忍的咳嗽声被风吹散,蔡逯剪掉桕烛,甫一出院,就睐见禅婆子靠墙堵着路。

禅婆子没提灯,一半身子藏匿在黑魆魆的夜里,一半身子则立在月明地下。活生生的人被割裂成两幅模样,半扇人面,半颗鬼心。

睃见蔡逯迈过石槛,禅婆子冷言道:“别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

“蔡某没什么心思。”

“你接近公主,有何居心?”

“蔡某从未做过僭越之事。官家任我为公主夫子,我便只会是公主夫子。”

蔡逯神色澹然,声音依旧清朗。然仔细听,便能辨出其中不易察觉的对抗意味。

他的眸子比黑夜还浓,莫名叫禅婆子心里发毛。

他确实没做过僭越之事。主动的事情,都是易灵愫在做。

禅婆子没拦人,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走近,走过,走远。

他迈步又轻又大,脊背比竖杆还直,清冷倔强。

“公主是贤妃娘子的公主。”

禅婆子嘟囔一句。言讫,觑了觑那进略显寒酸的院子。

院里只有一颗歪脖子松树与数从绿竹。屋门紧闭,毫无人气。

这样静寂的院,这样捉摸不透的人,从来不属于公主府。可这些偏偏存在,还愈发厉害地往府里扎根。

禅婆子知道,愈是任由这些野蛮生长,愈是后患无穷。

那厢易灵愫窜进了珍馐阁,猛地深吸口气,似要把这饭香吸进心里。

她对蔡逯笑了笑,“今日的膳食也是蔡先生做的么?”

蔡逯说是,“手痒,一时兴起,便趁着劲头还在,做了些菜。”

他承认自己的贸然,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主会怪罪臣么?”

易灵愫一愣,她那榆木脑袋哪里能想到这处去。赧然地嘿嘿一笑,硬拉着蔡逯坐到身旁。甚至不顾一旁女使的阻拦,动筷后,先给他夹了片炙羊肉。

“先生辛苦啦。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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