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32)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他们跪拜的地方离殿门不远,即使是隔着嘈杂的经文声,她依旧清楚地听见了外头的声音,是她最为熟悉的。

“法事已经做完了,连祈福都开始了?本王还急匆匆赶进宫来,想着若有什么需要周全的,也好跟着帮忙。”他嘶哑的声音与往常没有分别。

“王爷有心,适才皇上还问起您呢,奴才说您府上有要事,这才仓促离宫,皇上这会儿已经入定了,守鸣道长说不能惊扰,奴才等祈福结束,再知会皇上您来过了。”梁进上回挨过他的打,恭敬中又多了丝惧怕。

姜涟听着,不由忘记了手中的经书,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微微侧过身去,朝殿门处观望一眼,看见的却只有他离开的背影。

说不上失望,因为这是她早就该料想到的,她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不知外头的人其实也朝人群中瞧过一眼,可惜她们皆通白一片,很难在其中找到她的身影。

今儿他是由承乐伺候着进宫,承乐比不上承安稳当,更瞧不透他的脸色,还次次咧咧地询问:“王爷怎么肯让姜姑娘进宫,她一走便是十二日,谁来服侍王爷?”

裴瞬脸色发沉,话中带着刺:“她巴巴地要来替她的旧交祈福,何必多余再拦?”

“旧交?”承乐有些反应不及,“姜姑娘和皇上认识?”

“可不只是认识,而是交情不浅呐,不若哪能甘愿为之剜肉放血?”裴瞬抓住她话中要义,止不住挖苦。

承乐心中茫然,想起之前他们到屏山,自己吃了银月有毒的糕点,没来得及给皇上送那把燕尾弓,还是姜姑娘替他送的。他当时虽怀有猜疑,但是后来并没有其它事发生,便一时放下了,可到今日再结合她同皇帝之前的关系,更觉事情或许并非他想的那般简单。

他疑虑更深,一时理不清头绪,不敢贸然提起此事,只道:“属下倒觉得姜姑娘那是气话,跟您置着气话赶话地说出来的,不然她哪会在您跟前说起别人。”

裴瞬面若寒霜地冷哼,对此不置一词。

天色到酉正已经彻底黑下来,为了祈福,兴和殿的灯笼比往日整整多了一倍,将整座宫殿照得明光烁亮,彻底掩住明月的清辉。

祈福之人本该辟谷,可皇帝念及饱腹乃寻常人的根本,并不为难众人,只下令不得进荤腥。

众人刚搁下经书,便被指引前去歇息之处,她们受着寒意跪拜好几个时辰,早已累得头晕脑胀,整具身子都快不是自己得了,更不曾注意到姜涟被独自引到殿内。

她原以为皇帝有别的命令,进殿才知道太医早候了许久,只等着为她医治。

汤婆子其实早已经凉透了,她的双脚也疼得失去知觉,病疼跟前再没有俗礼的限制,她毫不扭捏地脱掉单鞋和足衣,展露在太医跟前,又道:“这病症从前瞧过,郎中开了乌头粉,让同苦酒混合后敷在痛处。”

太后点点头,又隔着巾帕按她脚上各处,接连问她可有痛感,她照实回应,太医又细细查看过她脚上没有任何伤口,才下定论:“应当是当初伤后未来得及恢复,便又遇寒侵体,这才致使留下症结,乌头与苦酒同用倒算是良方,我再给你开些就是。”

姜涟说是,“当初不慎扭伤,还没养好,又在冰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后来便时常发作了。”

她的扭伤还是家败之前的事情,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她的脚甚至都没机会养好,逃命路上躲过池中,那时正值寒冬腊月,池面上甚至还结着一层薄冰,她两条小腿浸在水中肿的不成样子,连动都动弹不得,她自己最后都是被人拖出来的。

“果然,姑娘往后更要多加照拂才是。”太医微微颔首,再看她身上道服,便知她是前来祈福之人,知道未来时日难免再受寒,又嘱咐道:“姑娘还是多穿层足衣,得了机会便用温水浸泡。”

话音刚落,皇帝缓缓从偏殿踱步进来,他身穿同样的缥色道服,广袖宽衣衬得他长身玉立,鬓若堆鸦、眉眼似画,当真如谪仙人般,他和颜悦色,叫了声李太医,“可有一劳永逸的法子?”

李太医拱手行礼,“回皇上,已经伤到了筋骨,难以彻底医治。”

皇帝不同于太医,算是寻常外男,姜涟伸回脚,不顾足衣还未穿,慌慌张张便塞进鞋中,拉扯道服的衣摆遮住双足,起身躬腰叫皇上,算是行过礼了。

“李太医瞧瞧若是慢慢调养,可能痊愈?”皇帝垂首瞥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面上没有太多的变化。

“可以一试,只怕会没有结果。”李太医不好直接回绝,又不能信口应下。

皇帝明白他话里意思,摆摆手命他去取药,转头又叫梁进:“李太医不是说要用温水浸泡双脚,还不快去准备。”

“是,奴才愚笨,没听清李太医的意思。”梁进随声附和,招呼人去备温水。

“公公不必忙。”姜涟忙拦住他,又望向皇帝,“我们不是有自己的住处嘛,等李太医取了药,我回去自己准备就是。”

她对人与人之间的界限把握得极好,就算她与皇上幼时关系再亲密,现在已是物是人非,两人犹如相隔天地般遥远,她不该在他的寝宫出入无间,就算皇上不在意,她也万万不能跨越过那条线去。

皇帝并不应她,依旧让梁进前去准备,双目中的碧波荡起涟漪,试探着说道:“下半晌摄政王好像来宫里了。”

“是吗?”她不愿提及裴瞬,看似心不在焉地弯下身,去拾她的足衣。

她说了谎话,耳垂隐隐泛红,皇帝心中明了,因为他隔着窗棂亲眼看见她朝外张望,但是不好戳破,也不想戳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想来你专心念经文,没听见吧。”

姜涟轻嗯了声,顺着他的话为自己打圆场:“光听见大家念经文了,哪还顾得上别的。”

话说到这儿,原本该结束了,可既然扯开话题,万没有就此结束的道理。

明明是他自己对她包藏私心,偏还微微叹息,替她不甘又不忿,“是他先舍弃了你,你也不必再为他伤怀。”

第25章

姜涟怔怔的,在想皇帝说的话,她进宫之前只觉得裴瞬为了自己的目的,毫不犹豫的将她推到人前,万万上升不到“舍弃”,这两个字感情意味太重,似乎用不到他们之间。

她当初进王府,一心为保住性命,后来裴瞬助她除去仇敌,给她容身之地,她没有了旁的牵绊,便彻底断去所有心思,只想着从此守在他左右,既是报恩,也是依附。

可如今皇帝说她被舍弃了,再想想跟着他的林姑娘,以及他在林姑娘面前的温言软语,她不禁有些茫然若失,如果她当真被舍弃了,王府不再是她的居所,她在京城再没有别的去处,那她今后该当如何?

她沉思的时候眼光不再流转,木偶似的黯淡起来,皇帝心中不忍,可是不得不叫她认清现状,他哪来的可乘之机,“你应当知道那个林姑娘同他的关系吧?现下林姑娘的夫君猝然离世,两个自幼订过亲的人,按理说正是风言风语正盛的时候,但她没有寻别人,偏偏事事倚仗他,他倒也愿意护着她,彼此形影相依的,长久以往下去,只怕要再续前缘。”

他说得愈是清楚,姜涟愈是难堪,她顺着他的话遥望将来,发现自己对此竟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是左右的法子。跟随裴瞬两载,他从来不曾给过她任何身份,她能以什么名分站到他们跟前?

她觉得无地自容,缄默着没有应话。

皇帝却话锋一转,“所以你得尽早做好打算,就算离了王府,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姜涟猛地抬头看向他,有种如梦初醒的错觉,家未破时依赖家中,家破后依赖裴瞬,晃晃数年,她好像从未想过要独自求生。

她的计谋,她的坚毅,都被拘束在一方天地中了,手指不经意攥紧,她重重吸了口气,低声道:“皇上说得不错,我是该早日做足准备。”

上一篇:我与师尊解衣袍 下一篇:弃他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