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53)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他仅仅愣怔片刻,似是不慎丢失了珍宝般焦急,慌不择路地便要下榻,可因为行动不便的双腿,只换来狠狠地摔倒在地,他心生恼怒,不知是在气那双腿,还是在气自己,随手扯来软枕砸到地上,软枕绵软无力的坠落,他的怒火未能如愿发出来,又梗着声音叫“承安”。

在外间守夜的承安闻声忙进来听命,眼见他坐在地上,立即上前去扶他。

他不顾席地而坐的难堪,怎么也不肯配合着起身,死死抓住承安的手臂,哑声嘱咐:“有一件事,你亲自去做,天一亮就动身去遥州,给本王寻个人带回来。”

承安垂首应是,又问:“不知王爷让属下寻谁?”

裴瞬半阖下眼,遮住眸中翻腾的暗涌,下了极大的决心,缓缓道:“先帝跟前的三等侍卫李申武,当年负责抄斩姜家之人。”

提起姜家,承安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默默将他扶回榻上。

他的失魂落魄毫不掩饰地落在面上,承安犹豫再三,终究是忍不住开口:“王爷舍不得姜姑娘?”

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地猜中了他的心思,他有种被切中要害的狼狈,抬头睨承安一眼,兀自撑起自以为的强硬,“本王又仔细斟酌了番,她的命是本王救回来的,要留在哪里自然也由本王决定,白白将她给了皇帝,岂不是做了赔本儿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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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宁宫内,姜涟已经等候良久,传她前来的太后娘娘仍未现身,她本以为又像头几回一样,不过是要来来回回的磋磨她,倒不曾多想。

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披罗戴翠的太后才经杨宜搀着从内殿出来,她忙要下跪行礼,却被太后拦住,“快不必多礼,坐吧。”

姜涟低声应是,接过侍女递来的圆凳,待太后在软塌上坐定,才略显局促的坐下了。

太后面上带笑,像是寻常家中长辈般和气道:“近些日子总想叫你过来,问问你在宫中可还习惯,一直不得机会。”

姜涟暗道她今日是要算算自己不听她命令的账,开口先是认错:“谢娘娘关怀,上回您特意让杨公公去关照奴婢,奴婢却不得空,还想着来给娘娘请罪呢,望娘娘……”

“那算不得什么。”太后出言打断她,也不顺着往下说,只笑意盈盈的打量她,目光从她的头顶一点点延伸到脚底。

姜涟被她盯得心中惴惴,尽力舒展着笑脸。

太后将头转向杨宜,啧啧出声,“本宫瞧她,是越瞧越欢喜,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杨宜随声附和:“想来是太后娘娘和姜姑娘投缘呢。”

“正是、正是。”太后朝她招招手,等她走近了,兀自拉起她的手,温声道:“今儿叫你来不过是想同你说几句贴心话,叫你陪陪本宫,一会儿有来为本宫斗鸡的,你也不必拘礼,守着本宫就是。”

姜涟猜不透她的用意,只道是,“奴婢侍候娘娘左右。”

正说着,侍女和侍从们鱼贯而入,准备斗鸡的一应物件,太后的贴身侍女奉茶上前,跪在脚踏上高举起云纹漆盘,恭敬道:“娘娘用茶。”

太后歪倒在软榻上,朝她摆手,“今儿本宫有贴心人儿侍候,这儿用不着你了。”

她抬眼望姜涟,姜涟立即会意,接过漆盘躬身凑到她跟前,她却不接,胳膊拄着方桌,不发一声。

姜涟再看刚刚起身的侍女,顿时明白过来,就要跪到脚踏上。

太后猛地起身扶住她,嘴角噙笑,故作责怪地叫杨宜,“就这样让姜姑娘跪着吗,没地跪久了伤了膝盖。”

“是是是,还是娘娘想的周到。”杨宜恍然醒过神来。

姜涟还欲拦他,没等她话说出口,他已经跑出门槛。

不多一会儿,杨宜抱着跪垫回来,放在她双脚前的脚踏上,她弯腰道了声多谢,缓缓跪了下来。

膝盖在与跪垫接触的霎时间,只觉有坚硬利器扎向皮肉,那种痛觉太过突然和尖锐,让她忍不住惊呼,在声音到嘴边时猝然止住,脊背因疼痛垮了下来。

她终于明白过来太后适才的温和,不过是为此刻做准备,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

太后依然笑意盈盈,毫不躲避地对上她的目光,气定神闲地询问:“这是怎么了?”

面对早已算计好的谋划,姜涟有苦难言,更没有反抗的余地,轻摇着头托起漆盘,声音已然变了调,“请娘娘……用茶。”

“好。”太后也不再故作姿态,接过茶盏轻抿一口,语气微微上扬,“怎么今儿的茶格外的香?”

杨宜笑得别有深意,“娘娘心里舒畅,自然觉得茶香。”

太后哼笑,“行了,去叫底下的人开始吧。”

茶盏再次被放回漆盘上,这样轻微的重量,对于姜涟却胜似千斤,膝盖处钻心的疼痛,因为手上用力、脊背刻意挺直而愈发深刻。

殿内喧闹起来,她背对着那份热闹,看不到,更没有心思去看,太后根本没有打算放过她,这会儿更是变本加厉,多次命人呈上糕点,却并不入口,只管往她手中的漆盘上堆。

她有些难以支撑,膝盖稍稍挪动,却躲不过跪垫里的“暗器”,这东西想是特意为她准备好的,只是不知里面放的是碎石还是旁的什么。

太后时不时睨她一眼,用护甲轻点了点她的手,再开口的声音满是讥讽,“好歹是从王府里出来的人,怎么连个漆盘都端不稳,是本宫那侄儿没有教会你,还是你不曾用心学呢,虽说往后不在王府了,但也别因此丢了王府的人。”

“奴婢不敢。”姜涟咬紧牙关,极力控制住因为麻木而颤抖的双臂,她终于明白过来太后为何如此对她,原来是已经知道她已经被裴瞬舍弃。

这样的认知让她再次清楚的明白,对于旁人来说,她的确是裴瞬的附属物,没有他,他们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应对她,不留丝毫善意。

殿内一声雄鸡啼鸣,这场斗鸡终于结束,不知太后是看斗鸡尽兴了,还是看她备受折磨尽兴了,长呼口气后,悠闲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吩咐道:“都歇歇去。”

姜涟没有她的命令不敢起身,仍旧低垂着头。

太后俯身拿着巾帕贴到她额头,沾了沾她发出的虚汗,明知故问道:“本宫宫里炉火烧的太旺了?你出了这样多的汗。”

姜涟默不作声,紧绷的那根弦几欲断裂,手臂抖动地愈发厉害,连带着整个人都开始战栗起来。

太后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不过是事事累积,想要小惩大诫,错眼再看见跪垫上已见血色,皱眉思索了片刻后开口:“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姜涟端着漆盘根本起不来身,无奈先将漆盘搁置身侧,双手扶住软塌才勉强起来,膝盖伸直的那一刻,针扎火燎般难忍。

她的衣裳下摆、跪垫上的血迹重重叠叠,是她忍不住挪动时,一遍又一遍的印上去的,瞧上去触目惊心。

太后这回称心快意了,命人将漆盘端走,自发髻上拆下个金镶宝梅花簪,随手插.在她发上,左瞧右瞧着笑道:“今儿你侍候的尽心,赏你的,你可以回去了。”

明晃晃的羞辱,姜涟忍耐着咽下其中不堪,再道:“谢太后娘娘。”

她转身朝外走,切肤般的痛难抵这份屈辱,那股绝不低头的傲气,让她硬挺着走出寿宁宫宫门。

远远有个小太监跑过来,她正要躲避,那小太监却叫了声姜姑娘,“您没事吧?皇上知道太后娘娘请您过来,特命奴才守在这儿等您。”

“皇上……”姜涟低唤了声,所有疼痛都积攒到此时,她像是泄了气,依靠在红墙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豆大的汗珠自额头、鼻间渗出来,莹白的脸透着衰败的意味。

好半晌后,她才缓过劲儿来,也顾不得礼数,屈膝半弯着身子,强扯出个笑脸,“我实在是走不动了,劳烦公公跑一趟叫几个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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