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71)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裴瞬不住摇头,招手示意他扶自己下去,“没有任你们幕天席地,本王却安居的道理。”

夜色愈发深沉,高悬的弯月散下清辉,给原本旷废的庙宇渡上一层澄莹的光,平添几分疏落之感。

除却把守的人,其余人都歇在庙中,虽只有杂草做被,但已经算是有了安睡之地,众人拼死拼活好几日,早累得心力交瘁,不多会儿便有鼾声传出来。

庙中仅有一尊佛像,双臂掉落,身上勾勒的色彩早已经不见踪迹,连面上神色都瞧不清楚,裴瞬对佛家没有忌讳,半坐着依靠在佛像双膝旁,闭目养神。

变故在后半夜发生,有人被一声堵在喉间的“来人”惊醒,众人迅速起身,守在裴瞬左右,还有一部分人直接冲了出去,随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拔剑声。

裴瞬看到马车微微晃动,知道必然惊动了姜涟,命人守过去,并嘱咐她不要出来。

远处的侍从也自四处聚拢来,只有西南处有一处缺口,正是对方攻过来的方向,刀剑相错,人影交叠,撞出尖锐的锵锵声以及利刃割开皮肉的声音。

有人试图冲上来向裴瞬出击,却被领头的人喊住,“留摄政王性命。”

刀光剑影中,裴瞬瞥到那人的脸,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连眼神都是坚毅刚正的,不正是刚背信弃义的裴善。

他自知大部分人手早已经折在宫中,现在跟着他的不过一百余人,绝不会是裴善的对手,但他绝不能等着被生擒,只是朝承安抬了抬眼,承安立即会意,出去高喊“准备动手”。

话音刚落下,剑指对方的众人,手上突然调转方向,挑开了自己身上的盔甲,个个软甲下都别着打磨过的牛角。

裴良的人皆怔在原地,停下手中的动作不敢再上前,因为都知道牛角里装的是火药,依照他们这样攒聚在一起的态势,若真是点着火药,谁都活不下去,没人敢直面这样的威胁,连裴善也不例外,他抬臂示意停手,剧烈喘.息着说“都不要动手”。

裴瞬被人自破庙中缓缓推出来,面上波澜不惊,出言奚落:“本王当是谁,原是裴善裴将军,来得倒快。”

裴善身形一顿,并不理会他话中隐刺,依然恭敬,“王爷,皇上命属下请您回去。”

算起来,他跟在摄政王身边有三四年,虽一直不在明面上,但从前也是受摄政王指令做事。

裴瞬挑了挑眼尾,“皇帝活过来了?”

“皇上龙体康健。”裴善收回手中长剑,“皇上一醒,就命属下追上来,好一阵折腾才寻到您,皇上还特意嘱咐过,好好请您回去。”

原本他们在林府抓到了摄政王的尾巴,甚至瞧见了个与摄政王相似的人,一路顺着相反方向追过去,只等着寻到机会动手,幸而皇帝英明,知道摄政王必去悬北关,这才命他调头往这边追,通往悬北关都多条路,他们兵分几路,连上天都给他机会,让他在这儿寻到人。

裴瞬垂眼乜他,“你适才可不像是要请我回去。”

裴善微微一笑,“王爷身边人才济济,属下不动手,只怕请不回你,若是空手回去,必然要挨皇上责罚的。”

到底还是他着急了,一发现摄政王的踪迹,便立即带人上来,连他们早做足了这样的准备都没料到。

不等裴瞬再回应,承安倒是先开了口:“裴将军对新主子当真是忠心耿耿。”

他特意咬重的“忠心耿耿”四字戳中了裴善,他对摄政王有愧,若不是他,怎样受责难都不为过,但是绝受不得底下人羞辱,抬声反驳:“且不必如此讥讽,我也不过是听命行事。”

“听命?”裴瞬轻蔑哼笑,“你听得是谁的命?”

他直言应答:“王爷的母亲,长公主之命。”

太久没有听人提起过她,裴瞬甚至有些发愣,好半天才猛然醒过神来般,呵责道:“好一个听长公主之命,难道也是长公主教的你背弃旧主吗?”

“什么旧主。”裴善到底是对他心怀敬重,在他跟前说话的声气儿都是和缓的,“王爷难道忘了,行越军并不是你们裴家自个儿的,里头我这一半可是长公主的,长公主临终前命我一切以江家江山为重,我不得不从。”

裴瞬仍有些不可置信,眼底第一回 流露那种难言的凄惶来,原来是因为他的母亲,他早该想到的,她能和先帝合谋杀自己的丈夫,毒害自己的儿子,在她心中,还有什么能重于她江家的江山。

只是觉得不甘不忿,他甚至会为她的眼泪动容,即使知道她对他亲情无几,仍愿意守着最后对她的承诺,绝不叫江山改名换姓,可她呢,一边要他的许诺,一边早已经做足了准备。

裴善知道他的痛处,不忍道:“王爷若未危及江山,我自然为您效忠,但现下您打定了主意要江山易主,属下不敢再听命于您。”

他很快恢复平静,再问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了,连道三声好,朝裴善招招手,“本王可以随你回去,但是有一桩事需得你去做。”

裴良踯躅着不敢上前,怕他另有谋划,不得不承认,若是论谋划,自己差他一大截呢。

他却端坐身子笑起来,曼声道:“你既然敢打上来,应当是知道本王带着多少人呢,比之你的人,本王有为之一战的机会吗?”

他顿了顿,自怀中掏出个一方寸大小的连珠印,摊在手中又道:“本王不知道这回回宫会如何,不过是想让你转交这东西给我姑母,你怕什么呢?”

弄清了缘由,裴善暂且定下心来,缓缓上前走到他跟前,俯身去取他手中的连珠印。

裴瞬暗暗睇望承安一眼,下一刻,他握紧手中的连珠印尽力往前一划。

明明他手中并非刀剑,裴善仍出于本能往后一躲,承安手中的短刀已经比在他后心,悠悠道:“刀剑不长眼,裴将军可要小心。”

他能感受到刀尖的锐利,不再敢动弹,裴瞬望着他的眼睛,喟叹道:“本王记得曾教过你,夺得先机时,最忌犹豫不决,你可没学会,当真是辜负我。”

裴善无言以对。

他却好整以暇,“告诉你的人,让他们等在这儿别动,等本王到了悬北关,心情畅快的话还能饶你一命,若是他们胆敢回去报信,或者跟上来,本王就让你千刀万剐,放到盒子里送给长公主墓前,叫你死了也为她尽忠。”

“王爷觉得我怕死?”裴善问。

裴瞬说不知道,“但本王觉得你肯定不想你的人死,我们准备的火药除了身上有,这座庙到处都有,只要一点着……”

裴善惊惧不已,语气已经不成调:“这样的话你也会死,你不怕?”

裴瞬收起那枚连珠印,又自袖中掏出个火折子来,掀起盖微微吹了口气,待燃起火苗,伸直手臂递到他跟前,反问:“你觉得呢?”

裴善盯着跃动的火苗,知道他大抵真是疯了,可偏偏自己没法子应对他。

正僵持着,庙外马车上的帷裳被猛地掀开,不过刚露出个侧脸,便听裴瞬温声说道:“不是叫你呆在里头,做什么出来见这些污秽血腥。”

裴善顺着去看,恰恰望到姜涟的脸,霎时冷静下来,就算这回抓不回摄政王,能为皇上解决另一桩心事,那也是好的。

第65章

姜涟匆匆瞥一眼外头,只望见满眼的鲜红,血腥味直冲冲往鼻间钻,胸腔中的酸味愈发放肆地涌上来,她猛地捂住嘴,勉强将那股子恶心压下去了。

裴善收回目光,稍稍站直身子,故作轻松地劝慰底下人:“咱们兄弟们出来谋事,死在战场上犹有说法,若是悄无声息地死在这儿,可是什么都没有,再经火药一炸弄得四分五裂的,回头咱们家里头的人来敛遗骨,恐怕都分不清。你们都是我手下的人,我不愿意瞧着你们尸骨无存,所以今儿斗胆抗回命,先放摄政王走,主子跟前我自会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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