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70)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她膝下是青石板路,经这一摔,簪好的发乱得不成样子,还未好利索的双膝再次遭受重创,钻心的疼从皮肉传到骨头,简直是痛不欲生。

众人有意伸手去扶,却在裴瞬的逼视中噤若寒蝉。

他看她因为疼痛蹙额,心中也有抽痛,但那点子疼压不住怒火,仍漠然望着她,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你我皆没有双亲,拜过天地、拜过彼此,再饮下合卺酒,就算是礼成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王府的人。”

夜太深了,多少灯笼都撑不起光亮,姜涟缓了半晌,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摇摆不定的心,竟在此刻有了定数。

她仰起头露出惨白的脸,剪水般的清眸在晦暗中彻底褪色,双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到底是没有说出来,最后只是冲他惨淡一笑。

裴瞬看得心惊,当下怅然若失,可走到这一步,若是就此放过她,只怕死都不会甘心,索性一条道走到黑,招手命承安扶他跪倒在地。

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一拜天地”,也不顾她是否情愿,手按在她的后颈处,强迫她同他一起朝前叩拜。

她意图挣脱,但在他的力道下丁点儿反抗不得,身子不得不软下来,像是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弄。

他手上动作没有放松丝毫,侧身与她相对,再次高喊“夫妻对拜”,待两人的头垂下去,额头轻碰在一起,他才放开了她。

这还不算完,他接过一杯承安拿来的酒,与她手臂环着手臂,率先饮下后,又接过另一杯,原本环住她手臂的手转而捏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抓住她握着酒盏的手,不容分说地灌到她嘴中。

她被呛得直喘,整张脸也被憋得通红,再垂首望向他时,眼底居然是遗憾,既觉得自己可怜,也觉得他可怜,怎么就到了如今境地?

早知如此,当初真该死在城边的荒野处,总好过今日百般纠缠,从前对他有过的情意,到此时都磋磨尽了,将近三载的时光,到最后竟什么都没剩下。

她徐徐呼出口气儿,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哽咽的声音留给他最后的柔情,“王爷,对不住,你当年真不该救我。”

他五内焚烧过无数遍,只觉得经受不住,没有应对的法子,只能掩耳盗铃地避让她的目光,依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试图让她将整杯酒饮尽,断断续续道:“咱们的喜酒……可不能剩下。”

林同裳再也看不下去,快步走到两人跟前,推开他的手,弯腰揽住姜涟,斥责道:“够了,你莫不是要逼死她。”

银月和朝英也立即上前,将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承安暗暗打量他的脸色,小心翼翼相劝:“王爷,马车早已经备好了,咱们快些走吧。”

他没有再回应,任由承安将他弄上马车,在将要出发的时候被林同裳拦住。

隔着层帷裳,她的声音果断:“王爷,我要随你们一同去悬北关。”

裴瞬说不成,“我的事不会牵扯你们林府,好好留在京城吧,何必跑到那儿送死,将来指不定如何呢,你若出事儿,岂不是叫姨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留在京城也会死。”林同裳双手扒在马车前横木上,“你能为着姜姑娘这般,怎么反倒不允我对我夫君情深,若是不到悬北关,我便立即随我夫君而去。”

裴瞬没有力气同她辩驳了,掀开帷裳瞥她一眼,见她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然,他从不相信一个人会因着爱,心甘情愿随另一个人去死,在这世上,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哪一样不比爱切实可靠?

可她的表现让他开始动摇,这种别样的感触令他无以言状,最后只撂下句“随你吧,出了差错我可不会给你祖母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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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涟在另一辆马车上,微闭双目,瑟缩着身子窝在角落,她哆嗦的厉害,几乎是无可抑制的,宽大的婚服垂落下来,能够完全掩住她,显得她愈发羸弱。

银月守在她身旁,连叫好几声姑娘都得不到回应,眼巴巴看着她的泪水不停地流,交领处都洇湿片暗红,却无计可施,转头朝一旁的朝英使眼色,询问这可如何是好。

朝英摇摇头,用巾帕给她拭泪,可不知怎地,总也拭不尽。

银月知道她与皇帝的渊源,却不知两人究竟情到何处,试探性地问道:“姑娘,您是不是担心皇上?”

眼看她眼皮微动,算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又笨拙的安慰:“姑娘别担心,皇上是天子,自有真龙护体,不会有大碍的,况且若真是有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

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安慰奏了效,她动了动身子,终于有了回应,但来来去去只是低声喊痛。

银月忙去抚她的双膝,“姑娘是不是膝盖疼?还是哪疼?奴婢去知会王爷?”

姜涟伸手拉住她,念叨了几遍别去,又不肯再发出声音,是怕给她们带来麻烦。

银月急得直哭,抽泣着扑到她身上,暗道她们姑娘命苦,恨不能以己身待她受过。

朝英却比她冷静,伸手将她拉起来,跪坐到姜涟跟前耳语:“姑娘,不如咱们逃吧,王爷待您不好,咱们不跟他去悬北关,咱们逃吧,我和银月姐姐会护着您的。”

姜涟睁开眼,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逃?咱们逃不掉的。”

“怎么逃不掉?”银月抹了把脸,“只要姑娘想走,咱们便好好想法子,总会有法子的。”

第64章

除了造反这样的大事,城门处的把守竟与往常无异,到了门禁处丝毫不费心思,他们便被顺利放行。

承安大喜过望,打帘朝里头叫声王爷,“比咱们想得通畅,想是皇帝此时凶多吉少,顾不上咱们了,又有王爷您的替身做幌子,还能拦住他们些时间,咱们必然能顺利到悬北关。”

裴瞬嗯了声,透过帷裳朝后张望,京城依然巍峨,没有因为谁成谁败改变半分,他收回目光,又问:“先太子可还平安?”

承安答:“平安,那日密召过后就将他送走了,只等着万事俱备再召他回来。”

裴瞬道好,颇为疲倦地按了按前额,“命人前去寻他,不管是请也好,还是捆也好,让他也立即前往悬北关,届时同咱们汇合。”

先太子是十足的窝囊废,若是被他知晓自己暂落下风,只怕他再也不敢出面。

承安领命,狠狠勒下缰绳。

马车骤然疾奔,一连驰骋至将近二百里外,已然是第二日天黑之际,再要扬鞭,前头的两匹马都再也不肯动弹,待承安下去查看,其中一匹骏马已经四腿下弯,闷吭一声后倒在地上。

在前开路的侍从正好回来,思索再三停在马车前请命:“王爷,前头有处荒庙,属下们查探过,没有任何异样,咱们从天未亮跑到现在,连马儿都累死了一匹,不如到那儿歇歇脚儿。”

马车里的人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只道:“留下稍作休整吧,左右还有还几日脚程,急不得。”

侍从闻声应是,把累死的马身上的套引子摘下来,挪到自己的马身上,客客气气朝承安拱手,“大人,咱再往前走走。”

天地苍茫,萧索得不见丝毫生气儿,唯一一点微芒,是半空中刚缀上的那几颗星,不远处的荒庙落败非常,半旧的门被风一吹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眼看着马上便要砸落下来,其间更是灰石飞扬、杂草丛生,已经瞧不出本来的模样。

裴瞬掀起帷裳望一眼,缓缓收回目光,“大家劳累非常,今儿都在里头歇息吧,只是莫要松懈,自这座庙方圆一里外的地方,都要有人看守。”

话罢,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王妃身弱,让她和林姑娘还是歇在马车里吧,加派人手,记得将炉火燃旺些。”

他从前在军营中待得久,什么样的地方都宿过,并不过分讲究,但荒郊野岭的,且有满庙的男人,姑娘家住倒不大好了。

承安嘴上打了个磕绊,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王妃是谁,“属下现在就去办,只是外头荒芜,王爷不如也一同歇在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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