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69)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林老夫人打断:“咱们先进门去,这两日是大喜的日子,不说那些叫人不高兴的。”

“对,先进去。”林同裳拉住她,朝她身后的银月和朝英招招手,又道:“到府上不必拘礼,你们姑娘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打发人去准备,这两日府上一切都以你们姑娘的婚事为重。”

正如林同裳所说,林府对婚事毫不敷衍,自府门到内院俱悬灯结彩,连带着她安置的院子各处都已经贴上朱红“囍”字。

林老夫人精神不济,送她到了院子后又客套几句,便请辞离开,只留下林同裳陪同。

院子里有棵垂柳,因为身处寒冬腊月早成了枯枝败叶,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却被人在每条枝干上系上红绸,经风一吹,荡漾的红涨满眼帘,是另样的热闹。

姜涟站在树下朝上看,每一根红绸上都有一行蝇头小字,她择一根仔细观望,上头写得是“白头偕老”,再另择一根,上头是“举案齐眉”。

这大约都是对她和裴瞬的祝词,她暗道林家实在用心,回过身来冲林同裳笑笑,“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谢你,这样为我们花费心力。”

林同裳面带愧意,“对不住,主动请缨让你从林府出嫁,不是我有多好,而是为着自己的私心。”

姜涟微微一怔,不再说旁的了,只等着她主动开口。

林同裳调转目光到院门前,看着死守的侍从们惨然一笑,压低了声音:“祖母命人时时刻刻看着我,我现在连林府的大门都出不去。”

姜涟这才发现适才送林老夫人的回去的侍从,也都回来了,不禁皱起眉头问“为何”。

林同裳并未回答,抬手往下拨弄严严实实的交领,醒目的红印赫然出现在脖颈上,随即又拉起衣袖,白皙的肌肤上分布着重重叠叠的血痕。

不用她再开口,一切都已经明了,姜涟觉得触目惊心,伸手握住她的腕子,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哽在喉间不上不下。

林同裳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稍稍用力收回手,再次用衣袖遮挡住累累伤痕,怅然若失道:“我不能再留在这儿,我想要去悬北关,可是祖母断断不会同意。”

“你夫君不是已经过世,你去悬北关又能如何?”姜涟意图劝阻,后知后觉她的目的,“你想趁着我出嫁的时候逃走?你可知道若你真是不见了,你祖母会怪罪到我、还有王爷头上。”

“我知道。”林同裳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声音愈发低下去,“所以对不住,可是除了你们的婚事,我找不到更合适的机会。”

她半垂着头,泪水夺眶而出,顺着眼角淌下来,嘴中念念有词:“我没日没夜地想我夫君,即使手刃仇敌,也没能让我痛快半分,再如此下去,只怕我再也经受不住,我必须去悬北关,呆在他呆过的地方,或许才会勉强好受些。”

为着自己好受,不顾所有人,姜涟真想怪她,可到底是不忍心,她过得已经足够艰难,丧夫的悲痛是彻骨的,没人能与她感同身受。

“我知道自己太过自私,但是我……我再没有旁的办法了。”林同裳抓住她的手,合手攥在掌心中,乞求中带着无畏,“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实在愧疚,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可以告诉我祖母,但我再不要脸面地求你一回,望你能帮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涟没法子再拒绝,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多谢。”林同裳如释重负,顺着她的目光去看满树的红绸,“不管如何,这上头的每一个祝词都是我真心的。”

姜涟不置可否,突然觉得这满府的装饰,半点意思也没有,刚刚萌生的那点子亲密,这会儿几乎荡然无存,只能沉下心来送客。

等到当夜四更天,林同裳再过来帮她收拾时,她已经收敛好情绪,像从前那般客气相待。

她沐浴完换好婚服,有人来为她绞面,先敷上粉,细棉线由双手勾成三角,一张一弛地划过面颊,密密麻麻的疼痛感一阵阵袭来。

林同裳站在她身侧,轻声问道:“疼吗?要不要缓缓?”

姜涟摇头道不必,“一股劲儿下来吧,再歇歇只怕更疼。”

长痛不如短痛,她索性闭上眼,但失了视觉,听觉愈发清楚,甚至能听到绒毛被拽起又扯断的声音。

正忍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着大红小衫的侍从跑进来,急得上气不接下气:“王……王爷来了,浑身……是血。”

第63章

姜涟猛地睁开眼,眼梢瞥见匆匆而来的裴瞬,他依旧坐于轮椅上,失魂丧魄的模样,左颊到下颌的位置都被溅上点滴鲜血,或许是用手抹过,血迹在面上铺开,身上深松绿的大氅因为色浅,染上的血格外明显,大片大片的深红。

她心下一惊,推开绞面的人,提裙迎出去,尾音都在打颤:“王爷这是伤到了哪?”

“不是我的血,我没事儿。”裴瞬望见她婚服披身,面上恢复几分神采,抬手轻触了触她的脸,耐下性子解释:“出了些事,等不到明儿大婚了,真是可惜,明日是我命人卜了三遍,才算出的好日子。”

姜涟握住他的手,惶惶然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败了。”他的声音粗涩沉闷,并没有打算瞒她,“今夜原本是打算去除掉小皇帝的,没承想家贼难防,败在自己的心腹手中,不过不要紧,小皇帝身受重伤,谁知道还能活到几时。”

他心有不甘,凉凉一笑,“他虽取胜,但眼下宫里已经乱作一团,即使活着也未必能坐稳江山,咱们即刻便前往悬北关,待找到裴良再做打算。”

他向来不会认输,只知道老天既留他性命,便是给他再来一回的机会。

他说出谋反大事,她却只把那句“皇帝重伤”听进去,无意识地跌坐在地,敷了粉的脸愈发苍白,整颗心被狠狠揪住高悬起来。

他以为她是为如今处境害怕,伸手扶住她,温声安抚:“别怕,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木然地点头,尚未意识到皇帝的性命,在这一刻竟比自己更为重要,根本未来得及多加思考,便开口问道:“皇上……皇上真的会死吗?”

他略迟疑了下,满含温情的双眸刹那间变得阴冷,是在喉间强挤出几句话:“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死,但是我提剑自他后心处刺下去的时候,的确抱着要取他性命的决心,我身上沾了这样多的血,全都是他的。”

他没有告诉她,皇帝是在打探她过去两载多的种种时,对他毫不设防,这才给了他一击必中的机会。

她碰到的血迹,嗅到的血腥,都来自于皇帝,这样的认知叫姜涟不禁战栗起来,身上冷汗淋漓,仓皇失措地要躲开他。

他却不许,抓紧她的手腕将她进一步纳入自己怀中,几乎是咬牙切齿,“谁要造反与你无关,谁要当皇帝也与你无关,你只关心江悯玉是吗?”

众目睽睽,她不欲惹怒他,一味地垂下眼帘、屏住呼吸,尽力逃避着鲜血和它的味道。

“姜涟。”他抬声叫她,维持着狂风暴雨前最后的耐心。

“王爷。”承安朝外看了看守在外头的人,唯恐出现差池,忙俯身叫住他,提醒道:“王爷,咱们当务之急是要先接上姑娘离开京城,旁的等离开再说。”

裴瞬却道不急,揽住她腰肢的手紧紧攥成拳,气涌如山,眼角眉梢都被霜雪装点,恨声道:“好不容易准备好的大婚,别因为这些事耽搁了。”

众人还不理解他的意思,他已经嘱咐承安去拿酒,转头又叫林同裳,“劳烦表姐,今儿要让你抱屈当一回傧相。”

林同裳闹不清如今境况,她原以为两人成婚是彼此心意相通,没承想还能牵扯到当今皇上,再转眼看不发一言的姜涟,心中不忍。

裴瞬不等她同意,待承安取来酒,毫不犹豫地用力将姜涟贯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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