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疏影(9)

作者:松梢月 阅读记录

可还没等走过月门,就听前头有争执喊叫声,她原以为是哪个下人犯了错,正被府里的嬷嬷教训,她一向不爱管这些闲事,正准备绕路过去,可匆匆一瞥,到底是没有狠下心。

前两日未化尽的积雪里,一个侍女正跪着,身上的青豆色夹袄沾上污雪,下衣膝盖处被润出一大片湿痕,她的鼻尖和面颊都冻得发紫,耳朵更是通红一片,还偏偏正被站着的那人拧在手里。

逞狠的人三角眼上吊着,干瘪的唇往下垂,面容狰狞,动作更是凶狠,一只手的手指要戳到她的面上,另一只拧着她的耳朵转圈,显然是惯爱教训人的主儿,嘴里还在不停的谩骂:“小蹄子,你当你是谁,敢在老娘手里耍横,同你说什么尽数认下就是,也免得吃苦。”

“本不是我的错处,嬷嬷就算打死了我,我也万万不会认下。”被打的人腰板挺得笔直,疼得眼中含泪,却还是抬头瞪大了眼睛同那人对视着。

“好啊,这张嘴倒真是倔。”那嬷嬷笑着打量她傲气的脸,愈发生气,松开她的耳朵,转而去扯她的嘴,直弄得她的嘴角生生要撕扯开,才停手冷哼一声:“实话同你说,这事容不得你不认,今夜只需回禀了王爷,便直接将你发卖了出去。”

姜涟将字字句句听得清楚,再仔细一瞧,被打的那个不正是前些日子见过的朝英,她原没有训责府里下人的身份,可眼见着有人仗势欺人,着实是忍受不得。

她慢慢走上去,笑意盈盈的问:“这是怎么了,惹得嬷嬷这样生气?”

李嬷嬷背对着她们猛听见声音,险些吓得个趔趄,可转头一看是她,反倒沉下心来,笑着解释:“回姜姑娘,这丫头手笨,打碎了王爷书房里的谷纹玉剑首,老奴正教训她呢。”

“你胡说,那分明就是碧珠打破的,不过因为你是她的干娘,便死活都要维护她。”朝英梗着脖子同她争论,丁点儿也不肯相让。

李嬷嬷心中本就有亏,这会儿被道出真相,直恨得牙根痒痒,偷偷用眼睛剜她,可再抬头时又褪去满脸的盛气凌人,嘴上不停抱屈:“姜姑娘瞧瞧,她最是嘴硬,不管老奴如何训斥也不肯认错。”

“嬷嬷何必为她生气,这丫头犯了大错,又满嘴没一句实话,合该死八百回了,只是发卖岂不是便宜了她,依我看,直接打死算是了事。”姜涟低头看了看朝英,面无表情的又道:“至于王爷那儿,我晚会儿见到他,替嬷嬷知会一声便是。”

李嬷嬷细想她的话,明白自己被抬到了进退两难的位置,若应下她的话,届时真出了纰漏,将她干女儿找出来,必然落得同样被打死的下场,若是不应,又显得她心虚。本想着在王爷那儿回了话,稀里糊涂的将朝英那丫头打发出去就是,没承想半途遇到拦路虎,如果真把事情捅到王爷跟前,说不准最后是何结果。

她讪笑着,暗道眼前这位平日里不吭不哈的主儿,竟如此刁悍,不由低下头道:“何至于此,物件哪里有人重要。”

“事情都已经查清,要打要杀还不是任嬷嬷处置,怎么又说不必?”姜涟佯装诧异地盯着她,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朝英适才还极力忍着泪,闻言大哭起来,哽咽道:“奴婢不敢撒谎,求姑娘救命,令王爷明察,可以寻人来仔细问问,那日到底是谁去清扫的书房。”

“王爷恐怕没有功夫查这档子小事。”姜涟笑着摇头。

“哪里需要劳烦王爷。”李嬷嬷惊出一身冷汗,经风一吹有种刀划皮肉的痛感,可事到临头,还得赔着笑许诺:“王府里人多事杂,必然是老奴有所疏漏了,待回去老奴定会仔细探查,无论是谁,都当狠狠处置了她,到时候好给王爷和姑娘交差。”

“也不必同我交代,到时候告知了王爷就是。”姜涟朝银月使了使眼色,叫她扶朝英起来,亲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亲昵道:“瞧瞧这哭天抹泪儿,可怜见儿的,放心吧,嬷嬷是个知轻重的,定不叫你受了冤枉。”

她话中有话,句句都在敲打李嬷嬷。

李嬷嬷听着刺耳,却又不得不跟着附和,满腔怨恨压在心下,暮气沉沉的脸再也绷不住地痉挛起来,她佝偻着腰,最后斜了朝英一眼,耷拉着脸请礼离开。

“谢姑娘救命。”朝英不顾湿滑的碎石地,提裙就要再跪下,却又被姜涟拦住,她摆摆手,轻笑道:“不过是说几句话的事儿,值不当得什么,这样冷的天,快回去吧。”

话罢,也不再给朝英多言的机会,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转头随银月往门口去。

朝英眼看她们愈行愈远,抬袖用力抹去脸上泪水,举手投足之间全然不见适才的怯懦模样。

第6章

姜涟并未等太久便迎来了裴瞬,本以为前头最华贵的马车是皇帝所乘,等马车停到跟前,她才知道里头坐的是裴瞬,想来是皇帝为防生出祸端,连马车都特乘了后头不起眼的。

她被扶上马车时,裴瞬正闭目依靠在一旁歇息,满脸掩不住的倦色,她注意到他眼下乌青,知晓他近来公务繁忙,特意放缓了动作,在距离他最远的侧角处坐下。

可他还是被惊醒,猛地睁眼盯向她,略带木然的目光中满是凌厉,像是檐下的冰棱子般尖利冰冷。

她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等他彻底清醒过来,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

她这才提裙走到他跟前,又抬高了双臂,双手落在他肩上轻按,温声道:“多谢王爷还记得我要来祭拜一事。”

他受用的放松下来,有些倦怠的开口:“这于你也算是大事,等到了屏山,你只管去祭拜,不必时时跟在本王身边侍候。”

“祭拜至多用一日。”姜涟笑了笑,“等我祭拜完还是随侍王爷左右,也跟着王爷瞧瞧屏山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一个小小的屏山,大概是碰不到什么新玩意儿了。”裴瞬并非故意打消她的兴致,实为他从前跟着他父亲转战千里,叠嶂层峦、崇山峻岭早已经见识过太多,屏山与之相比只能算得上丘壑,着实没什么意思,而此次来这儿,也不过是为满足皇帝心意。

他既说了这话,再谈论屏山便是她自讨没趣,姜涟停下手中动作,依然嬉笑着,转而道:“今日我可用王爷的名号耍了威风。”

“哦?什么威风?”裴瞬扬了扬眉。

她絮絮把来时遇见的事全都告知,又不忘说和:“不知其中究竟有没有冤屈,但再仔细查查定是错不了的。”

裴瞬不记得她说的朝英是谁,李嬷嬷他倒是熟悉,从前跟在他父亲身边侍候过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惯爱拿腔作调。

可这样的小事用不着他花费心思,于是随口应承:“也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知会曹管事一声,叫他查清楚就是,别让无辜之人抱了冤屈。”

姜涟原不指望他有何作为,只是将此事知会他,以免真有人因此闹到他跟前,他却全然不知情。

说起曹管事,裴瞬倒突然想起他那日传的话,不由按了按前额,回过身来打量她,探究地询问:“你从前和皇上相识?”

姜涟微微发愣,一时反应不及,又因为心中有亏,竟错以为他知晓了她的筹划,可转念再想,若真让他得知,又岂是问几句这样容易。

她暗嘲自己草木皆兵,垂眉遮掩住情绪,斟酌道:“皇上幼时曾跟着我父亲读过书呢,那时候他常来府上,我们倒说得上几句话。”

裴瞬不露声色,又问:“皇上那日来府上,留你说了什么?”

姜涟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缘由,仔细回想,皇帝说得那些闲话,若是如实交代,反倒容易叫他起疑心,她停下手中动作,故作黯然道:“还能说什么,不过就是替我父亲惋惜罢了,说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我父亲那样的人会坑杀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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