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录司+番外(18)

作者:磐南枝 阅读记录

十日前。大年三十,大梁仁寿宫。

仁寿宫住着当今太后,姓钟,是梁太祖发妻。太祖子嗣单薄,膝下几个孩子都早夭。仅存的长子李继昀死后,排资论辈,便只有太祖弟弟广王之孙李懿可继位。按道理,他应该叫李继昀一声“小叔叔”。

偏生李懿是个十足的病秧子。

后宫诸事,便大都由钟太后做主。而前朝,又有钟太后的弟弟——平南候钟涛坐镇。近年来他帮朝廷拓疆扩土,已逐渐与镇北侯裴振安旗鼓相当。 因此,早年的“裴李共天下”,恍然已变成“钟家独大”之势。

今夜,皇帝将在大殿庆贺新年,酬宴百官。钟太后自然独坐尊位。

服侍的姑姑正为她缓缓戴上插了夜明珠的凤冠。大太监周澜海则在一旁尖声报着参宴官员的贺礼。

“闽浙总督刘含,敬献释迦果一百箱。”

“又带了土产,”太后蹙眉,“放烂了也没人吃。”

周澜海不敢言语,依次照念:“......僧录司主事裴松染恙告假,敬献金丝竹扇两柄,手抄佛经十五卷。”

这礼一听就薄,不过僧录司本来也是个没甚油水的衙门。可裴钟两家关系又如此微妙,周澜海觑着太后脸色,却见太后平和问:“手抄的?难为他有这个心。”

“可不是,这大冷天的,拿笔都颤儿。”周澜海连忙顺着主子意思陪笑。

“告假便也罢了,”太后道,“他不是从小就一直就身体不好么。”说罢,抬手示意周澜海继续念下去,忽然,那珐琅梅花纹护甲在空中停住,于虚空里,遥遥指着名册,“之前恍然听谁说过,国子监李博士之女,同她丈夫朱广弦,犯了个案子,据说极复杂的,没承想叫人给破了。”

“是。”周澜海答。

“朱广弦这名倒耳熟。”太后说。

“是已死的翰林院朱学士内侄。”周澜海。

太后陡然一僵。

“是大理寺破的案?还是刑部直接提审?”她问。

“是僧录司。”周澜海眼观鼻鼻观心,一句不敢多言。

太后颔首不语,将手慢悠悠地放下,护甲尖端隔着鎏金熏笼烤了会热气,方才抬起,拨了拨发冠,将那冒出的白发都遮好,半晌,说:“裴松既是染恙,叫钟四姑娘提点东西去看看。她不是暂居她阿姐家么,离得近,刚好替哀家去慰问慰问。”

周澜海应了,连忙告辞去传口谕。一时间,屋内只听得炭火哔剥之声。“太后,这佛经奴婢还是放在藏经阁?”服侍姑姑捧着经卷问。

“嗯,放在最里头去。”太后眄一眼,像看见什么不祥的东西,厌弃地移了目光。

这边厢,僧录司里,裴训月正拿着细狼毫,往自己额头颊边一下下点着胭脂。“像长了麻子吗?”她问身旁红姑。

“离远了看,倒也还行。”红姑笑,又正色道,“阿月, 你说太后突然叫钟四小姐过来,有没有可能是对你的身份起了疑?”

“不是可能,是一定。”裴训月啪地放了手里铜镜,“我和钟四不知道见过多少面,小时候她还老觉得我和昀哥哥关系过分好,来吃我的醋要和我打架。她和裴松,也见过好几次。”

“钟四大嘴巴,什么都能说。”裴训月把被子往头上一蒙,“红姑,待会她来了,你就说我染了病,什么严重说什么。一碰就传染的那种病,让她千万别靠近!”

红姑应着,又叹口气:“这样似乎也不是办法,她来了你就病重,那她走了你这病还继续吗?僧录司里边这些人,怎么和他们交代呢。”

“能瞒一遭是一遭。”裴训月闷闷。

话不多时,已听得前面有人高声报“钟家四小姐到”,红姑连忙关了门。钟四小姐的轿子已经稳稳停在了僧录司口。只见一双金灿灿的绣鞋先出了轿帘,随后满头珠翠的美人儿扶着丫鬟的手,袅娜下了轿。美人盯着僧录司的牌子,先是哼了一声。

“什么破地方,这也叫衙门?”

前来迎客的林斯致只好垂手笑:“一间租来的民间院子,当然比不得平南候府气派。钟姑娘,您跟我里边请,茶已备好,冒昧冒昧,提前打听了您的口味。”

钟四是平南侯钟涛幺女,排行老四,从小受尽恩宠,自是娇蛮。像林斯致这般讨好她的男人一条长街也排不完。钟四懒得应付,提了裙子便往里走。“裴松,我来瞧你啦——”她高声,不管不顾,吵得西厢房公案前一众做事的官吏们皱眉不语。

“实在无礼。”严冬生搁笔,严肃瞅着钟四花团锦簇的背影。

“虽然聒噪,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一旁的副手张通艳羡道。

“要说美人,平南镇北两家,听说还是那裴家的独女更美些。可惜裴家规矩太严,难得一见啊。”又有一人道。

“敢肖想头儿的姐姐,你小心俸禄难保。”严冬生嗤道。众人哄笑,正作调侃间,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震碎耳膜的尖叫,随后是女子怒斥——

“裴松,你这淫恶无赖!”

只见东厢房门口,钟四和林斯致,双双捂了眼,免得冲撞床榻香艳。

帐子轻飘中,一对壁人俨然旁若无人,正颠鸾倒凤。上半身似乎俱是小衫,下半身则都着亵裤。唇齿相贴,吻颈交缠,还时不时发出些叫人面红耳赤之声。

林斯致是紧紧闭了眼睛,半点不敢眨。钟四却从指头缝里瞅一瞅,啐道:“满脸麻子还要做这些事,活该你是个药罐子 。”说罢,气鼓鼓夺门而出,临走前,还把林斯致过了三五遍水的好茶全泼来浇花。

“裴叔叔看他这般,定气得打!”钟四上了轿,依旧努着嘴,手里大包小包的药膳原样提回。她才不替登徒子贴心。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一旁候在马上的年轻公子本都要启程护送,听此,便又轻轻笑了一声,调转了方向。谁知那马儿不驯,摇晃间,隔着重重庭院,他同东厢房里看热闹的僧录司众人远远瞅了一眼。

只那一眼,手里的缰绳便脱了把。怎么是他?此人心里大惊。马儿不受控,将他险些甩下背来。吓得钟四娇呼:“姐夫,你小心!”

幸好那公子显然身手矫健,一个倒转间两腿发力稳稳夹住马鞍。这一晃跤却吓得僧录司里众人心里惴惴。

严冬生看了会,蓦地,貌比潘安的容色上勾起一个淡淡的笑。

“好身手。”他做口型。下一瞬,钟家的轿子,和年轻公子的骏马,便卷起一阵尘烟,都消失在僧录司的门口。

应该是瞧见了,所以跑得那样快。严冬生心想。

第14章 樱桃书生

(二)下塔

距僧录司几十里外的密林,位于北坊的最北面,紧邻着回明窟的窟沿,往外便是湛江。湛江再往北,燕山环绕外,蒙人地盘。蒙人臣服大梁,却很少直接跨过燕山来京,只因湛江汹涌难渡。因此,多年来,这边毫无人烟。

唯宋昏是个例外。他流浪江湖,无人知其出身。近年来在密林里造炉焚尸,筑屋安家。刻薄些说,倒也命好,恰撞上利运塔一塌,赚了盆满钵满。

大年三十,那焚尸炉竟又燃起了青烟重重。

可是,炉子里却没有尸体。

宋昏站在炉旁,手里拎了块平日里用来裹尸的毛毡。他叼壶酒,先往嘴里灌一口,再喷在毛毡上。如是反复,直到处理完第二十块毛毡。只见那一瓶三仙居特酿的竹叶青,已经见了底。

“可惜可惜。好酒用来除尸气。”宋昏叹惋,把酒壶一放,将二十块毛毡晾晒好,继续往炉子里添柴。他望一眼直漫云天的青烟,搓搓手,进了草屋。

草屋不大。一张床,一张桌。桌上堆了密密麻麻的书籍,放眼望去,竟五湖四海。医理草药、机关追捕,无所不有。诗词歌赋类的却很少,唯独放了一副对联,字迹遒美。

“迎来送往,生死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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