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录司+番外(51)

作者:磐南枝 阅读记录

“你怎么会晕倒在路中央,红姑展刃他们呢,都没跟着么?这帮孩子,怎得出了侯府就不听话了?”卫燕说着,竟已隐隐带了怒气。

裴训月摇头:“我出去闲逛,没跟他们说,大概是受了寒症就晕过去了,”她说罢,忙忙地趿鞋下床,谁料,甫一起身,却扑通一声跪在地面,那双腿竟然跟抽去骨头似的,一点力气也无,“这怎么回事——”裴训月咬牙扶着床沿,却叫卫燕婉连忙心疼地骂,“我就猜到,定是被什么人药住了,否则怎么会晕成这样!你昨晚到底见了什么人?”

裴训月垂眸,不答,在母亲搀扶下又坐回床沿。她接过醒神汤,一口气饮尽。自己这双腿如此无力,多半还是因为昨晚的迷药。她警惕地摸了摸自己身体。奇怪的是,楚工匠虽然将她药晕,却丝毫不伤她,只将她丢在显眼的路中,显然是希望有人救了她去。

唯一拿走的只有那副词卷。

如果他想要词卷,直接问自己要也未尝不可,为什么要先将自己迷晕,再走上水轮梯抛到某个地方?不是太麻烦了么?

“没见什么人,我就照常——”她刚想朝母亲掩过这一桩,却听见门外有人轻轻地咳了一声。“月儿醒了?”那人隔着窗子问。“醒了。岱一,你进来吧。”卫燕给裴训月披上外衣,唤那窗外的人进来。裴训月将衣服披得实了些,见门前果然缓缓走进来位松风水月般的男子,那正是她的小舅舅,内阁学士之首,当今文臣之极,卫岱一。

卫燕是家中长姐,对这个弟弟万般宠爱提携。卫岱一也对裴家姐弟极其爱护。裴训月幼时,父母都在漠北的兵营,十来个月才见一次。她大多由久居京中的卫岱一和乳母多加照拂,因此独独和这个舅舅最亲近。

裴训月打量着,只觉卫岱一好像清减些许:“最近操劳了么,舅舅?”卫岱一无奈一笑:“蒙人宴在即,自然忙些。不过你何苦操心我,先操心操心自己。”他站在床边,语重心长地看着裴训月,“你看你,几月没见,人竟然瘦成这样。”

“不是我说,你们一家也太不为月儿着想了。再疼儿子,也不能让一个女孩家扮上男装来当主事。且不说春贡宴在即,如何面圣,就是这回明窟平时多少风霜刀剑,松儿受不得,难道月儿就受得了么?”卫岱一那双清明的眼已淡淡带了不忿,“若不是这回被我撞上,我还真以为僧录司里那主事是——”

“莫说了,舅舅,”裴训月打断,“替裴松来这里,是我自愿的。”

卫燕听到这话,猛地握住裴训月的手:“月儿,娘......娘知道亏待了你,让你下窟,害得我好好的女儿竟在雨中昏倒在街头,我......”她顿住,眉头颦颦,竟有大恸之感,“你替你弟弟来,是你的仁心。这恩,你弟弟以后一定会记得还。”

“既是血亲,遑论还恩。”裴训月淡淡道。这话倒戳中卫家姐弟心境,便一时间都不接话。裴训月看得出,她娘亲对当初将她灌醉送入回明窟大有愧疚,因此隔三岔五派补给马车来僧录司。 她拍拍卫燕的手,笑了笑:“好不容易见一面,说这么悲伤作甚。若不是娘来了,我哪能睡上和家里一样的床。”说罢,竟大剌剌靠在枕头上长长伸个懒腰,倒叫母亲舅舅都看得温柔一笑。

“对了,舅舅,从前怎得没听说,你在北坊也有宅子?”裴训月望望这间偌大的厢房,忽然问。

卫岱一望了卫燕,笑笑:“有是早就有了,不过我基本不来,常年空着。说起来,这还是姐姐当时要给我娶亲置办的地方。”

“嗐,休提这事。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娶回什么人来,照例独身一个,像是抱着圣贤书能过一辈子。”卫燕提到这事索性喋喋不休起来,揪着卫岱一絮絮叨叨城中又有哪家姑娘好婚配。裴训月抿了唇,笑望着母亲和舅舅闹去,脑中却忍不住盘旋着有关案子的事。

照理说,目前能发现的有关词卷的秘密,楚工匠都已经和她解释过一遍。为什么他还要费劲心机将那词卷拿回呢?

“娘——”她忽然喊。

“怎么?”卫家姐弟都停下来望她。

“醒神汤还有没,再来一碗。”裴训月说。

卫岱一听了,连忙命人再做。裴训月捏着自己依旧毫无知觉的腿,只得叹气。她总觉得心上无时无刻不压着块巨石,逼她不得不立即做些什么。“舅舅,你这儿有木轮椅么?或者有没有轿子送我去僧录司?”她问,却被卫燕霎时训道:“人都淋雨发烧了,地都下不来,还不好生歇息几天。难道你们司离了你就不转了?”

“木轮椅没有,轿子是有的。不过月儿,你昨晚受了夜雨,还是少吹风为妙。我已叫人去僧录司里请红姑他们过来了,若有要事,在此处商量也是一样。”卫岱一说。

“说的也是,还是舅舅体贴我。”裴训月笑笑,又冲她母亲嗔。卫燕与爱女许久没见,恨不得眼珠子盯牢,用手亲自从头到脚摩挲一遍才好。母女二人正叙旧,却听见门外重重靴子响,隔着半掩的门,只见红姑同林斯致急匆匆走进来。裴训月念及自己还穿着女装,便立即放了帷幔。

卫燕并不听他们谈事,便起身去厨房盯着醒神汤。红姑先冲过来,挑开帷幔,将裴训月浑身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才冷冷说:“你知不知道昨晚我以为你失踪有多吓人。”

“我一点伤没有,就是腿麻了些。小事儿。”她歉疚地拍拍红姑,却见红姑忽地俯下身来抱住自己,脸上竟然犹有水痕,在耳边道:“阿月,别任性。”那声音低到林斯致等人都听不清,只以为是缠绵交颈,“我昨晚去找了宋三仙,她说你根本就不是去寻宋昏,而是去查案。还有郑敬山......这孩子真的......”

“郑敬山怎么了?”裴训月心里一惊。

“他没怎么,”红姑冷冷,“不过,有别人出了大事。阿月,不论你想做什么,都不能再这样,瞒着我和展刃独自行动了。”她说罢,起了身,放下帷幔,唤林斯致过来,“你听林斯致跟你汇报,到底发生什么吧。”

“出什么事了?”

裴训月提着心问,忽然听见屋外猛地炸开一声爆竹。大概是街上的吏役们又在试燃。她抬头望着帷幔外的几人,只觉心里也像一道惊雷猛现。

只有两人。

——唯独不见宋昏和展刃。

如果说展刃要守护阿兴,那宋昏呢?他从昨夜晚饭就不见人影,怎么今天还是不来看自己?她这下索性连仪容也顾不得,支起身子问:“宋昏呢?怎么不见他。”

“他从昨晚起,就失踪了。”林斯致说。

“不只是失踪,”红姑道,“恐怕是畏罪潜逃了。”

“什么意思?”裴训月大怔。

“昨夜,胡知府死于一辆驶向京兆尹府邸的马车中。而据守卫坊门的金吾卫回忆,他曾在这辆马车中,看见了宋昏的毛领。”林斯致皱了眉,说。

砰!顷刻间,又一朵爆竹炸响窗外。

众人这回却都没有再抬头。

第39章 人皮鼓钹

(四)支援

黎明,天还未亮全,那满街砖石泛着昨晚夜雨的水光,京兆尹孙荃忽得被自家夫人一声尖叫吓醒。

“夫君......”夫人跑过来扑住他身,指指院门,“我刚出去倒水,竟看见......官道上有辆血马车......”

孙荃昨夜本和夫人吃了几杯甜酿,酣度春宵,被这一句话弄得登时醒了酒。他速速披上斗篷,走出院门一瞧,竟果真有辆颇为气派的马车停在离他家门口不远处,看架势,一望而知是朝官所有。而那马上却并无车夫,从厢帘到车辕,淅淅沥沥地流了一路的血,被雨一洗刷,淡红的水直往他脚下流。

孙荃站在原地,不敢妄动。“去叫家仆小厮都过来!”他吩咐着,怕车中有诈。等府中下人聚集大半,孙荃才当着众人面将厢帘挑开,只见一张翻了白眼的中年男人面孔。男人身上插着尖刀,更可怖的是,车厢四壁是血,还有几道明显的抓痕,显然经过极激烈的打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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