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录司+番外(7)

作者:磐南枝 阅读记录

那是常年习武之人才有的灵敏感觉。

——她方圆五尺内,有人。

脚边的灯笼,也在此刻,悄然熄灭了。

“谁?”红姑笑问。

她脸上残妆未卸,本来是清丽逼人的一张脸,浓妆反添俗气。这只是身为侍卫的伪装罢了。红姑一边在脑中迅速构建出朱府地形图,一边脸上却仍堆起媚意,回眸,挑眼,黑暗中,她娇声:“谁呀?怎得如此戏耍奴家,来熄灭奴的灯笼?”

话音刚落,有人逐渐朝她走近。脚步有力,不滞顿。听起来会轻功,且功夫不低。个子至少高她一头。“你的灯笼,大概只是被风吹灭了。”那人在她头顶幽幽地说。

她感觉浑身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点,忽然,闻到一股烧鸡味。

随着火折子啪啪几声,灯火又亮,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宋昏?”

只见宋昏一只手举着火折子,一只手托着烧鸡。“好巧噢。”他笑。

又是那样一副没睡醒的无所谓神情。

被这种呆子吓一跳,红姑不禁恼火。“这么晚,宋先生来湖边吃烧鸡?”她冷笑。

“嗯。”宋昏认真点点头。他好像颇不懂人情世故,遑论别人如何蔑意眼风,只顾自己肆意。红姑借了火重新燃起灯笼,扭头便走。

“你落了样东西。”偏生是等她转过身,那人的声音才又从头顶幽幽传来。

“什么?”

没等回答,红姑便感觉手中冷光一闪。有样物什被放到她手中。凉意丛生,坚硬锋利。繁复镂花中镌了裴训月的亲笔字。

那是,她失而复得的匕首。

第二日。

许是因为昨晚看见两具尸体,裴训月整夜睡不安生。没成想红姑比她醒得还早,一大早就浓妆化好站在床头,艳鬼一般盯着她看。

“做甚?”裴训月揉揉眼睛。

“你起来。”红姑一把将裴训月拉起来,就着熏笼的暖意直接脱去了她的亵衣,还没等裴训月尖叫出声,便将重重锦布裹在她胸前。

“太紧啦,我喘不过气来。”

“紧点好。”红姑说,“绝不能被人瞧出来你是女子。”

“谁瞧得出?”裴训月被勒得直喘。她五官从小就英气。鹅蛋脸带一点微方的下颌,漂亮,扮男装最合适不过。

“有心试探之人总归瞧得出。”

“阿月,你警惕那个宋昏。”红姑又说。

这一番没头没脑的教诲让裴训月摸不着头脑。论年纪,红姑比她不过大一两年。两人相处间,却一直都是红姑做阿姐。裴训月从来顽皮,唯有红姑的话,还听得进几分。

“知道了。”她闷闷。

林斯致一早就护送尸体回验所。因此,朱府内只裴训月一人坐镇。飘了小雨,朱府从前到后十五扇大门,黑油锡环上均挂住白奠花,淅沥雨声中更显凄然。朱知府如往常去北坊衙门处理公事,府中一切事宜,则由夫人李明香主持。

李明香穿着素服,眼圈儿微深,唇白面薄,像是一夜未睡。“裴大人请用早膳。” 她坐在圆桌,强打精神笑笑。“我瞧着明姨比昨日憔悴许多,可是昨夜没休息好。”裴训月问。

“修儿整夜哭闹,我一直哄他。”她口中的修儿,便是朱知府唯一的孩子朱修。

“府中屡起凶案,住着也不踏实。不如,把孩子暂托京中外祖照顾?等案子水落石出,再送回府中不迟。” 裴训月回忆起昨天下午那朱修还是活泼顽闹,到了晚上三魂被吓掉七魄,便觉可怜。

大梁的天下,住京城,还能姓李的,哪个不是沾点皇亲血脉。裴训月记得曾听母亲提起过,李明香父亲是梁太祖舅公之孙,年轻时进了国子监,如今承爵不当官,也算是京城内有名的富贵闲人。

“松哥儿你还不晓得,我父母,前些日子双双病殁了。 ”李明香幽幽地讲。她鬓发拢得不贴,几阵晨风便将碎发吹得拂脸。皮肤脆白,像张一捻就破的宣纸。

裴训月自觉失言,连忙垂手行了晚辈礼。用完早膳,李明香便说困得乏力,回房休息,又让裴训月在府中随意行止,有任何事,尽管找管家林丰秋协助调查。

“就这么走了?”等家仆退下后,红姑说,“朱夫人好似完全不关心命案的事。连问都没问。”

“死了一个外来的和尚,一个身份低微的妾,一个丫鬟。对一府主母来说,确实都无关紧要。”

“我看不惯这样冷漠的人。”红姑讲。她的脾气素来爽直,在裴训月面前是无话不谈。

“我记得她从前可不是这样的。”裴训月叹气。她望着手中剩了半盏的金骏眉。顶好的亮色茶汤,蟹爪纹的汝窑瓷盏。哪怕她从小见惯了好东西,进了朱府却也不得不暗叹于此宅精致奢靡。一个知府哪来的阔绰排场?只怕都是李明香的陪嫁罢了。

嫁作他人妇,明珠成鱼目。

裴训月把茶汤一饮而尽。“休提这些。走吧,查案去。”她挥挥衣袖,撑起一柄油纸伞走入雨中。

“下官拜见裴大人。”忽然有人在她们身后道一句。

声音温润,听起来是读书人。

裴训月回头,却隔着雨幕望见一身金吾卫的铠甲。

“你是?”

“哎呀——”一旁的红姑却恍悟。

“你是前天晚上迎接我们进北坊的侍卫吧。”她道。

“正是,”那人含笑,“在下刘迎。恰好是迎来的迎。”

“好名字。看来有寓意的。”裴训月微微一笑,“你们马大统领费心安排,替我问他好。”

“是。”刘迎拱手。他微微低头时,便露出发冠后簪了一朵大红花胜。裴训月讶异,问:“刘侍卫可是好事将近?”

“裴大人敏察。下官昨夜新婚。”刘迎又道,“因朱府有命案,便被临时调来府上巡视。”

“原来如此,”裴训月惋惜,“叨扰洞房花烛,实在是不妥。”雨似乎越下越大,伞沿雨滴如珠落玉盘,模糊视线。只见刘迎闻言,脸色好像微微一变。但裴训月看不清,便疑惑是否自己错觉。

“大人体恤。下官分内之事,遑论叨扰。”再开口时,那语调神情,又变得温润如玉了。

寒暄几句后,刘迎便告辞,继续围着府中巡逻。

裴训月望了刘迎的背影一会,忽然转头问红姑:“化虚和尚死的那一夜,朱府所有进出人员名单,林管家给过一份,你还记得收在哪里?”

“在书桌抽屉,我去寻来。”

不一会,红姑便将名单呈在手中,从头到尾一一念来。

“酉时 一刻,屠户钟柱送猪肉五十斤,鸡鸭各五只,狍子两只,鹅六只......三刻,屠夫出。”

“奇怪,朱府也没多少人,吃这么多鸡鹅猪肉作甚?”红姑疑惑。

“许是为了宴客?”裴训月回。

红姑便又接着念,那一晚来来往往的无非是些送酒糖饼茶之人,按时辰来看,都是卸了货就走,无甚奇怪,直念到最后一行。

“戌时,金吾卫刘迎进,巡府。一刻后,出。”

二人对视一眼。

“还有别人吗?”裴训月问。

“没了,”红姑摇头,“这个刘迎,是最后一个进出朱府的人。”

雨连绵地下。裴训月盯着水线出神。整个朱府笼在奠花萧肃之中,叫人一抬眼便心惊。三条人命。一天一夜。朱府诸人,恍若未扮油彩已是戏子,合起来演给来者看。

她便是那来者。

“阿月,你怎么猜到刘迎来过朱府?”红姑问。裴训月既然叫她拿名单,想必是之前就已生疑。

裴训月摇摇头。“我猜不到。只是裴家和金吾卫马统领交情好,我知道马统领素来是个做事妥帖的人。”

“搅人洞房花烛夜,万万不像他的安排。”

“除非——”

“除非这个刘迎本就熟悉朱府。又或者自己主动要来。”红姑接话。

二人心下了然,一时都不再言语。案子迷雾重重,如同这雪止天晴的雨,怎一个缠绵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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