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花六照(42)

中国大陆如此,香港亦然,香港各个话剧团体曾经上演过表现社会现实的《三十六家房客》、移植自《北京人艺》表现“历史的荒谬”的《小井胡同》,甚至还有取材于武侠小说的改编自金庸作品的《乔峰》和改编自我的《还剑奇情录》的同名话剧——角色是中国古代的人物,但却运用了西方剧坛的表演手法。

我之所以要简单提一提大陆和香港的话剧发展史,只是想说明两点:一、中国近代的话剧是中西文化的结合(在各个不同地方演出的又有其各自不同的地方特色);二、它的题材是日益趋向于“多样化”的。从《雷雨》到《阿当》,看来也正是表现了这两点。

《雷雨》,人所共知,是曹禺先生的第一部剧作,它是明显的受了希腊悲剧的影响,而且谨守着西方古典戏剧的“三一律”的。有人说中国的话剧是陶瓷瓶子装上威士忌或白兰地,但尽管如此,这威士忌和白兰地也是“中国的”了。在提倡“多元文化”的澳洲,陶瓷瓶子装上白兰地,也是合乎观众口味的。

《雷雨》是表现旧中国的家庭、社会悲剧,看后令人心情沉重;《阿当的故事》则是城市轻松喜剧,可以令人捧腹大笑。一个悲剧,一个喜剧,却都有其现实意义。这也说明了雪梨话剧社是可以“不拘一格取题材”的。城市喜剧目前在西方剧坛也相当流行,如在伦敦演出的《women law》,以半抽象的景物演出三个女娃的故事,剧评家就认为“它能带出问题而不说教,使种种妇女的忧郁在轻松的感觉中表现出来”。相信《阿当的故事》也是能令观众在大笑之余引起思考的。

喜剧免不了“艺术的夸张”,但却是“更高的真实”(higher reality)。它的题材来源自“生活的现实”,但经过提炼、集中,却往往更具“典型化”,这就是“更高的真实”了(其实不仅喜剧如此,其他文艺作品亦然)。这不仅是西方的文艺理论,中国古代对于戏剧的看法也有这样观点的。例如下面这副“戏台联”:

想当年那段情由,未必若此

看今日这般光景,或者有之

上下联自问自答,用观众的口气说出来,即戏中的“事”虽未必符合史实,但比对今日“这般光景(现实情况)”,却令观众感到是会有的了。此联虽然是针对“历史剧”的,但也未尝不可用于反映现实生活的戏剧。

从《雷雨》到《阿当》,我作为观众的一份子,谨祝雪梨话剧从各个不同方面的题材,取得一个连接一个的成功!

(一九九二年十月)

《啼笑姻缘》题诗

作者:梁羽生

张恨水是近代写“通俗小说”的一大名家,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很流行,尤以《啼笑姻缘》为最。只以在香港一地而论,就曾经三次改编成电影(张瑛、梅绮主演的同名粤语片,葛兰、赵雷主演,电懋改编的《京华烟云》,和李丽华、关山主演,邵氏改编的《故都春梦》),并且改编成电视片集(陈振华、李司棋主演)。

这部小说,在结尾处有张恨水自己写的一首诗:

毕竟人间色相空,伯劳燕子各西东。

可怜无限难言隐,只在拈花一笑中。

解放后,北京通俗文艺出版社重新出版《啼笑姻缘》,由编者加上内容提要:“《啼笑姻缘》是张恨水先生的旧作。这本书写三十年前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一个杭州的青年樊家树到北京上学,与天桥一个唱大鼓的姑娘沈凤喜的恋爱故事。……今天来看这部小说,对于描写旧社会青年男女的恋爱悲剧,暴露当时封建军阀的丑恶腐朽,仍然有着现实的意义。”但上述那首诗则已删去。我觉得此诗不过是表达作者对他所写的“爱情悲剧”的感慨而已,给新一代的读者看也并无“害处”,其实是不须删去的。

章士钊的南游诗

作者:梁羽生

一九五六年章士钊南来香港,五六、五七年间写了古近体诗一百多首(包括在广州所作的在内),分为《广州集》、《香港集》和《怀人集》三部分,总名为《南游吟草》,由刘伯端辑印,并为之作序。一九五七年三月在香港出版。刘伯端字景唐,广东番禺人,晚年定居香港。他是和章士钊平辈论交的老词人(已故),著有《沧海楼词钞》。现在中文大学当研究教授的刘殿爵就是他的公子。

这本诗集是非卖品,但由于章先生交游广阔,分赠朋友的为数不少,经朋友复印送给朋友的朋友的那就更多了。我得刘伯端分赠一本,应朋友之情,就曾复印了几十本之多。所以,这本诗集虽然不是公开出售,但流传之广,恐怕还是在许多正式出版的诗集之上。

《南游吟草》以赠友人诗最多,章士钊交游遍天下,得他赠诗的友人包括了许多当时还健存的台湾军政要员在内。也许这就是这本诗集只能作为“非卖品”的原因之一。

港澳知名人士得他赠诗的也不少,如最近在报纸上有人提及的他赠何贤的诗就是其中之一。诗云:“区区赌国海南偏,骰子生涯不记年。隐隐扶余记人物,张坚怎抵一何贤。”张坚即唐人传奇中杜光庭所写的虬髯客。

另外,当时在香港的文化界名人,如左舜生、熊式一、费彝民、陈君葆、雷啸吟、黄雨亭、徐吁【注】等人,他也都有诗相赠。不过最出名的则是他写给萧芳芳的三首诗。“莺鸳好好到当当,一例双文壮盛唐。回首萧关千载后,万人抬眼看芳芳。”“婷婷嫋嫋已逢场,小小年华九度霜。待到梢头含豆蔻,琵琶学得更当行。”“一星曙后吐孤光,金相飞扬色相庄。一段登场儿戏事,慎将书札问萧娘。”萧芳芳曾得过亚洲影展童星奖。章死于香港,出殡时,她曾以义女身份往吊。

刘伯端在序文中说:“先生以其高怀硕抱发为声诗,笔落韵随,无特点定,自臻神妙。友好等爱以所得先生古近体诗共一百余首亟付剞劂,颜曰章孤桐先生南游吟草,属序于余,余愧未学诗,无以窥其堂奥,然千虑一得,私谓先生古体有韩之豪,近体又得苏之趣,散原海藏而后,海内诗人,谁与争先,吟咏乃先生余事,一字一句,已足令读者低徊于无穷也。”把章士钊先生拿来与近代两位大诗人陈三立(散原)、郑孝胥(海藏)相提并论,亦可云推崇备至矣。章士钊对他的词也是极为欣赏,《南游吟草》中有他给刘伯端的《沧海楼词钞》的题诗三首:

不出里门黎简民,百年同调二刘亲。【注一】

仲容更擅青云器,海内词坛后劲人。

注一:二刘者,刘伯端与乃叔子平。

温情细楷浣溪纱,珠泪抛残对月华。

自录陈词自欣赏,再看微有梦魂加。

先后三家壮五羊,百年词客共飞扬。

海绡玉蕊虽飘散,沧海楼高日月长。【注二】

注二:陈述叔《海绡词》,黎季悲《玉蕊词》并伯端《沧海词》为后三家。

刘伯端乃报以《踏莎行》一词答谢:

镜里花枝,梦中蝴蝶,唾壶敲碎清歌歇。高楼日日倚斜阳,等闲过尽芳菲节。

吏部文章,翰林风月。云烟落纸成三绝。摩娑老眼看题词,只君知我肠千结。

章士钊在北洋政府时代曾任司法总长兼教育总长,故刘称之为“吏部文章,翰林风月”。

两偈?顿渐?陈寅恪

作者:梁羽生

达摩是禅宗初祖,五传而至弘忍,是为五祖。弘忍挑选接班人的办法可有点特别,他要弟子作一佛偈,看谁的偈语最合禅的精义,就把衣钵传给谁。他的大弟子神秀作的偈语是:“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偈成,同门同声赞美,但有个舂米的僧人慧能却说:“这偈语少了一点东西。”他亦作一偈,偈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认为慧能的偈说得更好,就把衣钵传了给他,是为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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