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镝风云录(176)

展一环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们小姐本是许配给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的,但这个

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

辛龙生道:“为什么?”

展一环道:“此人忘恩负义,不值一提。而且听说他已经死了。”

辛龙生道:“是么?但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是他呢!”

展一环怔了一怔,说道:“真的?”

辛龙生描绘了谷啸风的相貌,说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见到这样的一个人,偶

然和我谈起,他说他以前见过谷啸风,但非熟识,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设法打听一下,

倘若真的是谷啸风来了,倒不妨请他加盟咱们的义军呢。”

辛龙生不愿说出来他亲眼见到,故意隐约其辞,但展一环老于世故,已经猜到了几分,

说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样,这也不足为奇。即使谷啸风当真还活在人间,这个人也值不

得辛少侠与他结交。”

辛龙生是个聪明人,一听得展一环这么说,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确是谷啸风无疑。他本来

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过是求得证实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后,心头不觉如同坠了铅块

一般,十分沉重。

辛龙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谷啸风那次之闹婚变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

——”

展一环道:“谷啸风此人薄情寡义,抛弃了我家小姐,纵然他是死了,提起来我还是痛

恨他的。奚姑娘或许曾受过他甜言所诱,但辛少侠你可放心,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那

次百花谷之围解后,他们是并不在一处的。如今事过境迁,我劝辛少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

此事了。”

展一环约略谈了一点关于那次围攻百花谷之事,虽然简略,但却比辛龙生从奚玉瑾口中

知道的多了许多。

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越发感到

沉重了。

展一环道:“辛少侠,你不会怪我多嘴吧?”

辛龙生道:“哪里的话,你不把我当作外人,肯和我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谷啸

风如果当真未死的话,只怕也瞒不过奚姑娘。”

展一环愤然道:“倘若他竟敢来到此处,我有办法对付他!”

辛龙生探出了展一环的态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个意

外“收获”,当下说道:“也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嗯,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

歇息吧。”

辛龙生自己可还不想睡觉,事情的真相已经清楚,困扰他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我要

不要告诉玉瑾呢?谷臂风初到江南,人地两生,除了一个展一环可以给他通消息之外,料想

他也不能找到第二个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与他串同来瞒骗玉瑾,这又岂是大丈夫所

为?”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乱如麻,踌躇莫决。

辛龙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时也正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婚期越来越近,奚玉瑾这几天

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乱,奚玉瑾睡不着觉,倚栏望月,只见新月如眉,挂在林梢,远听松

风如啸,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异常,但给奚玉瑾的感受,却是倍添惆怅了。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苏东坡这两句词来。往事

历历,都上心头,多少个花月良宵,曾与谷啸风一同度过?但如今却只有她倚栏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虽佳。总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兴叹,心里想道:“但

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唉,这本来是我时常祷告苍天的祝愿,如今这祝愿也似幻梦般的破

灭了!

“还有三天就是我和龙生成婚的口子了,这些往事,我也实是不该再去想它了。”奚玉

瑾叹了口气,掩上窗门,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阅。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家中藏书甚丰,奚玉瑾拿起的这本是南宋词人

姜白石的词集,随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扬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

“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

起。戍角悲玲,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词云:“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

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面今重到须惊。

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

知为谁生?”

这首词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写的,其时距离金主完颜亮南侵在江淮给虞

允文打败的“采石矶”之战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过扬州,见景物萧条,战争留下的创痕

依稀犹在,因此顿兴废池乔木之感,因赋此词。词中有对乱世的感伤,有对故人的怀念,更

有对往事的怆怀。

对奚玉瑾来说,这首词还有一段令她伤心的事,原来谷啸风曾经与她剪烛西窗,一同读

过这首词的。

当时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样美丽,谷啸风掩卷兴嗟,对她说道:“乱世离合,亦属寻

常,不知咱们……”奚玉瑾连忙掩着他的口道:“咱们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放开了手,谷啸风这才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这

首词中所说的那个人一样,到了扬州,却找不着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

“唉,想不到啸风昔日的戏言,如今竟成了事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

扬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

“谷啸风若是还在人间,还在人间……哎,还在人间——”想至此处,奚玉瑾突然心头

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对啦,他若然还在人间,我可如何是好?”

本来她是满怀伤感的在“追念”谷啸风的,刚才她只是从今晚的月色想到扬州的月色,

因而才想到“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这只是作为一个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幻

想”来抒发自己的哀思,并非她真的有这个疑问。但现在她突然心头一动,不觉自己也怀疑

起来了,

谷啸风的噩耗,她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不错,她曾经到过谷啸风出事的地点青龙

口查看过,当时还有一个伤重尚未断气的丐帮弟子,在临死之前告诉她,谷啸风“确是”被

一个蒙古军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细看过战场上遗留的尸体,可并没有发现谷啸风!

过去她一直没有起过怀疑,是为了避免伤心不愿深入思索呢?还是为了辛龙生对她的这

一份浓清蜜意,以致她不自觉的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这婚期将近

的今晚,姜白石的这首《扬州慢》,却像精于针灸的大夫手中的银针一样,突然触动她的心

灵深处,“刺激”得她想起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丐帮的弟子决不会乱说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哑然失笑,心

里自思:“龙生对我这么好,三天之后,我就要和他拜堂成亲,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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