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奇英传(又名:唐宫恩怨录)(8)

两人目光相接,上官婉儿心头一凛!这书生的相貌好熟,竟然像是那儿见过似的。

回想儿时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书生举起古琴,轻声说道:“抛砖引玉,愿聆姑娘雅奏。”看他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几分诧异。

上官婉儿接过古琴,她心中充满复仇之念,纤指一拨,不自觉的弹出高亢激昂之调,那少年书生剑眉一扬,耸然动容,听出她弹的乃是当代诗人杨炯所作的一道“从军行”。

琴音如铁骑突出,刀枪铿鸣,上官婉儿随着琴音歌道: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风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那书生面色倏变,忽地仰灭狂笑,朗声说道:“不错,不错,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当今之世,大丈夫自当铁马金戈,纵横天下!岂可只寻章觅句,作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上官婉儿歉然说道:“我不是有心说你的。”那少年书生睨了她一眼,眼光中竟似颇有猜疑之意,接回古琴,淡淡说道:“说者无心。听者竹意。我有我的感触,你不必介怀。”骑士瘦马,也不和上官婉儿道别,径自走了。

上官婉儿心道:“这书生貌似佯狂,怪里怪气,莫非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么?”急忙跨上青驴,追上去道:“相公,你往那儿?”那书生道:“我往巴州。”上官婉儿喜道:

“巧极了,我也是前往巴州。”满拟那书生会邀她同行,岂料那书生又只是淡淡的说道:

“是么?”在马背上头也不回,径自扬鞭赶路。

上官婉儿好生有气,心中想道:“你不理我,我偏要理你。”催动青驴,紧紧跟在马后,那少年书生只当不知,走了半天,竟不和上官婉儿说一句话。上官婉儿自思自想:

“为什么他听我弹了这曲从中行,态度便突变如斯?听那茶亭的主人说,武则天倒是颇能用人,天下也太平无事,连他村干里的姑娘们都吵着要读书。为什么这书生却自叹书生无用?我是因为心切复仇,才弹出金戈铁马的杀伐之声,难道他也有同感?”心中疑团莫释,越想越觉得那书生不是常人。

走了一程,前面又有两骑快马奔来,马上也是两个相貌粗豪的骑客,上官婉儿心中一动:“莫非又是踩盘子的?那么先后就是三拨人了。”这时他们正走入两山夹峙之中的一条羊肠小道,小道上最多可容两骑马并辔而行,那两骑快马旋风般的冲过来,其中一骑忽地一声长嘶,前蹄人立,似乎是偶然失足,踢着了石头,马上的骑客喝道:“畜生想作死么?”刷的一鞭扫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匹马斜里一冲,这一鞭竟刷到了书生的身上!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上官婉儿闪电般的也是一鞭扫出,恰恰将那条长鞭卷着,但觉来人腕力沉雄,自己这条马鞭险给他夺出手去!

幸而上官婉儿手法灵巧,一见不妙,立即施展借力打力的武功诀窍,马鞭一拖,往外一带,正要乘势反抽,那人突然收鞭赔罪,满面惶恐的神情,抱拳说道:“几乎失手打着姑娘,恕罪恕罪。”一提马缰,疾驰而过。看那书生时,只见他吓得面无人色,盗骑已过,他才“呀”的一声叫了起来:“好险,好险!”

上官婉儿笑道:“没事了,可以走啦!”满以为这一回他定然道谢,那知这书生好像惊魂切定的样子,双目无神,霍地坐稳身子,结结巴巴的说道:“天,天公保佑,侥幸没事,是,是可以走啦!”刷的一鞭,催邓瘦马扬蹄疾走。

上官婉儿又好气又好笑,心道:“真是个不堪一吓的没用书生。”随即又起疑团:

“这盗徒明明是想打他,难道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一劫之物?”再看一遍,除了几卷破书,一张古琴,这书生确实可以说得是身无长物。“难道强盗也解风雅,想劫他的古琴?这古琴也值不了几个钱呀!”想至此处,百思不得其解。

黄昏时分,恰好走到一个市镇,少年书生到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投宿,上官婉儿也跟了进去,店小二问道:“是一起的么?”上官婉儿脸上一红,道:“不,你给我另找一间上房,有没有向南的?”店小二道:“有,有。”他似乎颇爱说话,答应之后,又道:“幸亏客官们是今天来,要是昨天,那就连马房也找不到。”上官婉儿道:“为什么?”店小二道:“昨天左金吾丘大将军过境,大将军和官长们就在小店住宿。你看,马粪都还没有扫干净呢。”上官婉儿一看,院子里果然正在清扫。

那少年书生问道:“那位丘将军,是丘神勋吗?”店小二道:

“不错,我见他的手下人张贴布告,我认不得那个‘勋’字,后来问了人才知道,是念作丘神勋。栩公,你认得匠将军?”少年书生道:“不,我一个穷书声,怎会跟将军认识?”上官婉儿笑道:“左金吾官位不小,天下只有一个。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左金吾将军姓甚名准,他还能不知?”随即心中义再起疑:“这书生好大的气派,对左金吾大将军也是直呼其名。”

那店小二道:“是,是,到底读书人比我们懂得多。”但接着又似炫耀自己所知的实也不少,说道:“听说这位丘大将军是奉了天后之命到巴州去探望太子的。”上官婉儿心中一动,武则大刚派了郑温前去,现在又派丘神勋去,看来她对儿子倒是颇为关注呢。那书生却似不感兴趣,淡淡说道:“是么?”开了房间,便进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与那书生隔邻,歇了一会,正待吩咐店小二开饭,忽听得门外马嘶人语,上官婉儿心头一震:“莫非是强盗上门来了?”

揭帘一看,但见外面来了三骑,后面两骑是公差,前面一骑却是个衣裳褴楼的汉子,看样了是个朴实的乡下人,上官婉儿不禁大奇,若说这汉子是公差押解的犯人,却又不见上绑、而且骑的还是高头大马,比那两个公差的坐骑神气得多。但见这两个公差一到门前,翻身下马,便向店小二吩咐道:“给这位张大爹月上房。”店小二道:“是,是,小人理会得。”

上官婉儿待那店小二忙完之后,叫他开饭进来,问道:“那位张大爹是什么人物?”

店小二哈哈笑道:“他正是和我一个村子的。一向是种田的。不过,这几天倒可以过过五品官的瘾。”上官婉儿奇怪之极,问道:“怎么回事?”店小二道:“姑娘不知道么?

天后陛下早有命令,凡是进京告密的,不管是何等样人,沿途都受五品官的待遇。”上官婉儿道:“告什么密?”店小二道:“什么都可以告,比如官府不法呀,身受冤枉呀,有甚么人想造反呀等等,老百姓都可以上京告密。这位张老三想告的密,我略知一二。”

上官婉儿打赏了他一两银了,店小二眉开眼笑的说道,“姑娘不要说给别人听,张老三想要告一个恶霸。这恶霸的堂叔是做过知州的大官,张老二有一个未过门的媳妇被恶霸抢了,恶霸胁迫这女子的父亲改了婚书,张老三告到府里,府里以婚书为凭,驳回不准,张老三咽不下这口气,是以扬言告密,其实是想进京打官司。”上官婉儿道:“恶霸肯放过他吗?”店小二道:“恶霸也猜到他是想进京告状,可是天后有命,凡进京告密者,都受官府保护,官府怎知他告的是什么密?也许是军国人事呢!谁敢阻拦。不过,那恶霸有女子父亲签署的婚书,张老三这场官司得不得直,可要看天后怎么判断了。”

上官婉儿只道是什么机密之事,却原来一件普通的案子,有点失望,不过,也因此引起感慨,心中想道:“若在从前,恶霸强抢民女,那是平常之极,何须费尽心机去弄什么婚书?武则天准许百姓到京告密,虽说可能有刁民诬告之弊,到底是利多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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