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绅士的法则(2)

而对于男孩朱利亚诺来说,这场瘟疫于他不过是在乡下度过的无忧无虑的三年,和对于“突然被父母叫回老家结婚”的年轻女家庭教师的思念。(后来连这份思念也逐渐淡去。)他跟随双亲去乡下避暑后,便没有回城,直到大瘟疫过去,十岁的朱利亚诺才被父亲接回家。当然,他那位女家庭教师再也没有回来。

朱利亚诺的关于刺客的故事开始于下城区通往城门的街道。夏季被骄阳烤得闷热的车厢憋坏了七岁的男孩。他美丽而慈爱的母亲手持一柄缀满蕾丝的折扇为他扇风。但这微弱的风无济于事。淘气的男孩一把推开车窗,渴求一丝凉风为他带来些许慰藉——凉风是没有,热风倒是灌进车厢,不过,总比密不透风好多了。

这是朱利亚诺第一次目睹下城区。这地方令他大为震撼:路面破落,房屋矮旧,行人穿着打满补丁的衬衣,乞丐蜷缩在阴影下不知死活,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悲伤和警惕。朱利亚诺险些以为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那干净整洁的大理石路面去哪儿了?那郁郁苍苍的行道树、清澈的喷泉和总是穿着世上、面带笑容的男男女女去哪儿了?这里真的是他的城市,他们“伟大”的梵内萨城吗?

男孩迷惑地转过头,向母亲求助。那位贵妇人揽住男孩的肩膀:“别看了,孩子,没什么好看的。上等人不该来这种地方。都怪那些难民,不然……”她不屑地哼了一声,接着似乎发觉自己的失态之处,连忙用折扇遮住施了脂粉的脸庞。

的确没什么好看的。这里肮脏、贫穷、破落,像个堆满垃圾的泥沼。然而这个散发着臭气的泥沼距离朱利亚诺整洁美丽的家只有不到十五轮[ 注:轮:作者虚构的计量单位,1轮约合100米。]的距离。很难想象他们的城市中居然存在着这样一块污渍。

朱利亚诺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当时他只是惊讶于下城区和上城区的天差地别,直到很久之后才会意识到这种差别背后隐藏的东西。

忽然,街上有个鲜艳夺目的东西吸引了男孩的眼球。他不由自主向那个方向望去,接着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金色的绸缎裹着她曼妙的躯体,裙摆拖曳到地上,领口则高高竖起,像插在背后的一对翅膀。她的颈子上戴着一串显眼的鸽血石项链,其中缀着一块天青色的宝石。这副打扮像是要去参加舞会,或是某个上流人士举办的沙龙,她脸上所戴的面具似乎也能印证这一点——在约德诸城邦,人们将面具当作装饰的一种,出席正式场合不戴面具,就像不穿衣服一样无礼。不过,社交场合的面具只遮住半张脸,女子却戴着一张遮住全脸的白色面具,面具上镶着宝石,插着鲜艳的鸟类翎毛,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令人看不见她的相貌和神情。这种面具只在每年风月[ 注:梵内萨城邦的历法原型为法国历法,一年的十二个月为雨月、风月、芽月、花月、牧月、获月、热月、果月、葡月、雾月、霜月、雪月。牧月为五月。]的狂欢节才会戴。然而,面具孔洞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没有狂欢的意思。它们是如此的阴鸷,以至于朱利亚诺打了个寒噤,连夏日暑气都顿时远去了。

“母亲,您看!”朱利亚诺扯了扯母亲华美的轻纱衣袍,“那位女士好奇怪啊,现在已经是获月,她却戴着狂欢节的面具!还有,她为什么打扮得那么漂亮?她要去参加宴会吗?”

母亲匆匆瞥了窗外一眼,白皙的脸上露出混合着惊恐和厌恶的表情。

“别看!”她低声呵斥,“那不是什么正派人!”

“可是她穿得不像是……”

马车经过华服女子跟前,朱利亚诺这才看见,除却全身上下奢华的装饰外,女子腰上还佩了一柄朴实无华的长剑,黑色的剑鞘,悬在一条点缀着珍珠的腰带上,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好像美丽的上城区同破落的下城区一样的对比。

女子望着粼粼行来的马车,提起裙子,向车上的母子行了屈膝礼,姿势优雅完美,不输给任何名媛淑女。当她抬起头来时,朱利亚诺分明看见,那双漆黑的眼瞳中带着深深的笑意。

母亲“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母亲,我好热!”朱利亚诺抱怨。

“忍着!你是个小男子汉,难道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吗?”母亲烦躁地摇着扇子。

朱利亚诺咬着嘴唇。他明白母亲是因为那个华服女子才生气的。但,为什么呢?母亲难道认识她?她戴着面具,母亲如何辨认出她的身份?为什么一位淑女要佩剑?为什么母亲会这样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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