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小狗(44)
宁祐在他怀里睡着了,疲惫又依恋地蜷缩着。
濯尔清手指轻轻抚过他脖子上的、身上的伤口,那两根沉重的铁链。
玄枵情绪起伏时记起的一些碎片,他也如数记起,毕竟他们本就是一个人。
他记起……
当年他南下时,因道心动摇重伤昏迷,为一秦楼妇人所救,那妇人有个痴傻的孩子,据说是宁家遗弃在外的血脉。
妇人见他识字,便请他为自己的孩子起名,他说:“单名佑字,取护佑之意吧……”
那小傻子握着他的手指玩,眼神亮亮的,他犹豫着补充:“罢了,这个字太重,恐怕冲撞,用衣字旁的同义字吧。”
“便叫……宁祐。”
不求大富大贵,顺遂一生也是好的。
可是命运未曾庇佑这个小小的、他偏爱的孩子。
濯尔清闭上眼睛,嘴角沁出鲜血。
他道心已破。
第19章 俯身长吻,他的长发如瀑散下。
也许变故突发、心神不宁,也许是久违地回忆起过去,宁祐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他没有做梦,或许做了,只是梦里只有一片黑,他在不断往前走。
他在梦里是一个草扎的人,走着走着,被淋湿、腐烂,走着走着,稻草掉落,走着走着,支撑的木架断掉,他摔下去——
“饶了我……我不敢了。”
“什么?”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有人来了,“做噩梦了么?明明点了凝魂安神香。”
来人握住他的手,温暖而充沛的灵力顺着两人相贴的手心往上,带着奇异语调:“右右……收心、凝神、定魂。”
每落下一个词,宁祐便觉得心神一震,如此三震之后,他茫然懵懂地睁开了眼睛,急促地喘着气。
接着宁祐下意识低下头,他身上还是缠绕着铁锁,身上的伤口淌着血,他拿手去捂,血就透过手指往下滴落,真实而尖锐的痛疼席卷了他。
身边人轻而坚定掰过了他的脸:“……宁祐!”
那是濯尔清,但对方的脸色很难看。
“不要再看了,那都是假的。”濯尔清逼他看向自己,“都是假的。”
如果宁祐自己能看见,大概会发现自己已经变得透明溃散,也会看见自己的神色如何扭曲。
濯尔清强行制住了他,手上灵力飞转。
“假的……”
宁祐怔怔重复,手在发抖,牙齿咬得咔嚓作响,他神志不清地挣扎,要去看伤口,被阻拦就咬上了濯尔清的手,直到头顶传来闷哼,齿间尽是鲜血。
他不再用力,咬着含着那块肉,颠来倒去、含混糊涂地喃喃,濯尔清在混乱中分辨着,才听出他反反复复在讲:
“但是我疼……濯尔清,我疼。”
向来如常、风雨不动的仙首顿时下颚紧绷,齿关咬得作响,神色状如冷面恶鬼,看上去是快疯了。
他闭目又睁开,暴动的灵力终于平静,也终于得以腾出另一只手来,一下一下顺着怀中少年枯黄干燥的头发:“……马上就不痛了。”
宁祐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本就是死后神魂之体,靠着一股气粘合,一朝崩溃……濯尔清想过他醒来会如何,却没想过能糟糕到如此地步。
最早捡到宁祐时,对方的神魂虽也是虚弱浑噩之状,甚至难辨其形,却尚未分崩离析,因此只要稳固后温养便可——
玄枵赶在他找到更合适的办法前,一颗双元定灵丹简单粗暴地解决了问题。
双元定灵丹如其名,最初便是为了“定灵”而出现的,服下后可巩固神魂,双方神魂建立联系,便可供养对方神魂。
世人说这种邪丹的用途是控制他人,其实算是误传,至少它原本的设计并非如此。
但在此刻,单纯服用双元定灵丹已经不足以唤醒对方。
宁祐神魂散得厉害,便极容易陷入梦魇,陷入梦魇后又会进一步心神动摇,如此循环往复,恐怕……
濯尔清站了一会,将人轻轻放到床上,身后阴影凝聚,轻柔而不容抗拒地将少年缠绕其中,一面强行钻入少年口中,避免对方挣扎中再伤到自己。
他抽出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看也没看,捧着宁祐伤痕累累的、细瘦的手指,放在自己脸侧:“对不起。”
无论如何,他无法看着对方神魂消散。黄泉碧落,天上地下,哪怕是回溯时间,濯尔清也有把握起死回生。
但唯独,唯独神魂消散不行。
神魂在五行三界之外,若是消散,便跳脱因果律法,如同从未存在,从此过去现在未来,都不能再寻回。
但他又凭什么替宁祐做决定。
凭他曾经为对方取了一个从未带来任何幸运的名字吗?凭他几次三番错过对方吗?还是凭他多年重逢,却对信任自己的宁祐生亵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