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番外(11)
贺愿云纹靴刚跨过门坎,平华侯已挟着风沙的气息欺到跟前。
七宝腰带上的狻猊兽首撞出轻响。
“你就是贺骁的儿子?”语气没有一丝起伏。
“晚辈贺愿,请侯爷安。”
锦袍下摆纹丝未动,唯有腰间玉环泛起微波。
云晚寒跟着贺愿行礼时,梅花纹锦帕突然隔开三人,长公主将少年护在身后时,腕间翡翠撞出泠泠急响。
“五十岁的人了,还学不会待客之道?”
转身执起贺愿手腕的力道却轻柔如拈花:“小愿尝尝新贡的蜜渍杨梅,昨夜特意用冰鉴存着的”
平华侯讪讪收回的手转而挠了挠下巴,这个在战场上令胡人闻风丧胆的动作,此刻倒显出几分稚气。
云晚寒忽然轻笑出声,惊觉失礼又慌忙用袖口掩唇,杏色衣襟随着动作簌簌颤动。
“晚寒过来。”长公主左手仍握着贺愿,右腕上的翡翠已滑到少年腕间,“试试这百宜羹,用的正是你娘当年最爱的做法。”
银匙搅动青玉盏的声响惊醒了庭院寒霜。
“姨母,我们今日想回将军府看看。”贺愿抿了一口勺中银耳羹,甜腻在舌尖化开。
长公主面上笑意晏晏:“是该回去瞧瞧,待敛儿下朝便让他陪你们同去。”
染着丹蔻的指甲轻点银壶,侍女会意,忙给云晚寒续上热汤。
“敛儿幼时就喜欢缠着贺将军学兵法,倒是比我这个生母还亲。”
平华侯夹起一块水晶鹅脯放进了妻子碗中:“陈年旧事,何苦让孩子们沾染。”
他转向贺愿时,目光掠过少年腰间新佩的蟠龙玉珏——那是昨日圣旨随赐的易王信物。
“听敛儿说,皇上封了你为异姓王?”
晨光斜切过贺愿低垂的眉眼,在青玉盏投下蝶翅般的阴影:“姨父也听说了。”
这不是问句。
昨日宣旨太监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御史台的折子飞进宫中,墨迹未干的“外戚擅权”四字还带着血腥气。
平华侯想起昨日宋敛说这话时的语气。
“陛下既赐了丹书铁券,你便安心受着。”他喉结滚动,咽作叹息,“总归你父亲血洒雁门关时,该挣的体面都挣下了。”
贺愿睫羽轻颤,看着枸杞在羹汤中缓缓沉没。
昨日宣旨太监尖利的“易王千岁”犹在耳畔。
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他眼底情绪:“我知道。”
日头升到了最高处,将军府门前的青石板泛着寒光。
云纹长靴踏碎了一地树影。
云晚寒搀着贺愿下了马车。
宋敛斜倚在雕花车辕边,玉箫在指尖转出一泓冷光,忽而开口道:“乘景,乔叔耳朵不好,你叩门的手势该再重三分。”
宋乘景手上动作还未加重,老管家开门的吱呀声混着北风便灌入耳中。
“贵客是……”老管家浑浊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颤巍巍扶着门框,目光掠过贺愿腰间晃动的玉环,最终钉在了贺愿脸上。
那里凝着与故主如出一辙的眉眼。
“小公子……”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惊得贺愿踉跄了几步,老管家又确认般的说了一句,“您是小公子……”
贺愿俯身去扶,袖口中散出药香:“您就是乔叔吧,在玄武国时常听母亲提起您。”
“老奴等这声‘乔叔’……等了整整十九年啊……”
几滴热泪如血般砸在了青石板上。
“夫人……夫人可回来了吗?”乔正望着马车垂落的青锦帘,喉头滚动着等待贺愿的回答。
贺愿声音放低了几分:“母亲前些年已经随父亲去了。”
老管家怔怔望着少年单薄肩头压着的重裘,忽觉满庭北风都成了缟素悲哭。
他颤巍巍转向始终静立的云晚寒,青年天水碧色衣上的银线云纹正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这位公子是?”
“这是母亲当年刚到玄武国捡到的孩子,随母亲姓,名唤晚寒。”
云晚寒颔首:“乔叔。”
“原来是二公子。”
宋敛忽然以箫抵唇,清咳声惊破凝滞天色:“我说乔老爷子。”
“您家小公子咳疾未愈,是要让他在风里演完这出《忠仆记》吗?”
将军府前厅的雕花窗棂透进几缕斜阳,浮尘在光柱中游弋。
褪色的朱漆梁柱间依稀可见盘蟒金纹,青石砖缝里残存着几片鎏金瓦当。
这座府邸就像垂暮的老将,盔甲斑驳却仍挺着嶙峋傲骨。
宋敛屈指叩响乌木案几,青筋微凸的手掌托着瓷盏。
盏壁竹纹在日头下流转,倒映着他似笑非笑的眉眼:“如今封了易王,府里合该多添几房姬妾。”
他刻意将“易王”二字咬得绵长,目光如钩子般扫过对方腰间玉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