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山白(235)
在月光下,面庞清澈,身上恍若散着莹魄之光,柔软的青丝,柔软的秋水,瞧着仿佛无一处不是柔软。
明明同沐一片月光,近得好像自己的脸能沾到那被风吹来的青丝帛纱,可是她即使全无挣扎,柔软地站在那里,却与自己就好像是泾浊渭清,天地相隔。
他不敢再看,匆匆收回目光,将一双眼盯住花玦。所有的固执都在眼里,那么用力地盯着花玦,咬紧牙关,仿佛只要张了口,他没有道理的坚持、没有底气的渴望就会从唇齿间漏光。
他从此就要成为地上的尘泥,一生都将仰望天上月。
花玦看得清清楚楚,暗自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导道:“小伙子,你瞧你年纪轻轻的,却不明白媳妇儿不是买来的,是哄回来的。你还年轻,以后还可改过自新,从头再来。”
坊主一字一顿地问道:“我要是改过了,你们能不带走她么?我……会待她好。”
花玦笑问:“她就在这儿,你为何不问她?”
坊主抿唇缄默,依旧不看离离儿姒。
这世上的情意有多少能被成全呢?不堪细数。
花玦摇了摇头,开释道:“人呐,一辈子里不得不学的一样本事,不是学怎么得,而是要学如何舍。因为此生无常,无人能够诸事遂心,万事如意。”
有的人,打娘胎起便自然会了,而有的人,头七过了,再过了尾七,也没有学会。
坊主低声问道:“那听人祈愿,成全人愿的神仙呢?你说你是神使的夫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神仙所求从不落空,只有凡人要学会认命吗?”
“你以为神仙是什么?”见诸人皆以为他生了气,惴惴不安时,花玦才笑着接道,“仙人、神人,怎脱得开一个‘人’字,举凡有灵,谁都有无可奈何时。”
裴和忍不住问道:“就连无所不能的雪女仙尊也是如此么?”
花玦忍俊不禁地拍了拍椅背,垂头问盈阙:“阿盈,他们问呢,无所不能的雪女仙尊也是如此吗?”
盈阙神情正经地想了想,严肃地点了一头:“雪女想要盘子里的树。”
旁的人没有听懂,不明所以,旁边的花簌却是听懂了盈阙的未尽之意——可是盘子里的树却是给别人的糖人儿。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傻笑两声。
花玦给陷于迷茫的坊主以指点:“你如今要做的便是诚心悔过,弥补过错,从此之后积德行善,广结善缘以修来世。”别浪费了盈阙特意从幽冥和天宫劫……啊不是,借来的轮回道啊。
坊主眼睛一睁,声音都响亮了一些:“那我下辈子就能……”
“誒!”花玦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妄念,“想什么呢,你和离离姑娘若真是有缘,还需得从今生等到来世么。”
这世上月光所及之人,大约都与她有生生世世的缘分?不过也就缘浅如此了。
花玦指了指离离儿姒:“到了来世,你就能全然忘了她,再不必受求而不得之苦,高不高兴?”
“……高兴你娘个屁啊!”
坊主憋了半天没憋住,还是把这句话骂出了口,裴和终于把那团布塞了回去。
花玦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高兴地朝裴和一挥手:“好啦,带走吧,此事后续便交由你们州府衙门了,我们便不掺和了。告辞!”
裴和拱手一揖,道了声是,便要押着赌坊一众人回衙门。
“等一等。”离离儿姒忽然出声。
她来到坊主的面前,对怔愣的坊主问道:“你有话对我说?”刚刚这个人双眼通红地盯着自己,那么高高大大的一个年轻汉子好像就要哭出来了一样。
坊主拼命地点头。
于是离离儿姒摘下了他口中团布:“你说。”
看着她这般认真地看着自己,认真地等着听自己说话,坊主满心的话忽而就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离离儿姒耐心地等待着。
坊主振振精神,努力挤出一个不显凶狠的笑来,郑重说道:“离离姑娘,我叫狄广,月光广阔的广。”
月光怎么能叫广阔呢。
不过离离儿姒点了点头,说:“我记住了,狄广。谢谢你借了我百日宴的银钱。”
裴和押着狄广走了,花玦也带着她们回去了。
花簌正和花玦在前面就狄广的富贵赌坊究竟是否算是过错一题讨论激烈,最后达成共识——不管算不算错,他们都是缺少教导之人,西陵的教育普及事业亟需努力。
而这一点,久别的空心大师父和归了小和尚大概很能帮上忙,他们的佛门复兴大业如今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想来也是愿意的。
盈阙从怀里取出纸笔,边走边记。
花簌挠头,茫然发问:“姐姐,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