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305)
诗稿不胜计。
“窃慕公之高义兮,蹈先圣之遗迹。候余葺此故居兮,迨吉时以归来。*”萧恒看着他,“渡白,圣人不只有你的老师。”
李寒却道:“圣人者,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我形犹有喜怒,我心犹有青春。我不是圣人。”
萧恒颔首,“是,世间圣人大同小异,但李渡白独一无二。”
这时,李寒蹙眉捏了捏胳膊,又活动了活动手指,说:“时间快到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问:“有人替我收尸?”不然压根没法招魂相见。
萧恒点了点头。
李寒看了看自己,看样还挺满意,“有胳膊有腿,看来还是个全尸。”
萧恒道:“他们把你找齐了。”
星火已起,理想有继,求仁得仁,还有人记得。
如此完满。
李寒笑道:“那我没什么所求了。”
眼前黑暗透入光亮,李寒整个人镀了层光,圣如神光。同时也如泥人如水,眉毛鼻子模糊起来。他仔细瞧着萧恒,眼看面前人擦亮火摺,火舌将那件青衣舔作飞灰。
这是李寒最后一件衣物,那么从今往后,他们二人再不相逢。李寒是他的悲痛,但萧恒不是沉溺于过往悲痛的人。
李寒身形涣散之际,萧恒站起身,轻声说,渡白。
“我们青简再见。”
第126章 一二〇 芙蓉
萧恒回宫已入夜,刚脱下大氅,秋童便眉开眼笑地迎出来,接过衣裳,道:“陛下,大喜。”
他当了多年的掌事,也堪称喜怒不形于色。萧恒便问道:“哪来的喜事?”
“大君府送来的香丸,说陛下严冬体寒,以此滋补最好。”秋童捧上一只匣子,忍不住道,“大君这是给陛下递台阶呢。陛下何不顺势下来,重修旧好。”
萧恒却眉头拧紧,毫无喜色。
这次闹得动静不小,先服软不是秦灼的性子。何况这次的事……不是谁先开口就能解决的。
他将匣子打开,将绸缎里托一枚红色丸子,一枚鹌鹑蛋大小。萧恒便问:“只一枚?”
秋童点点头。
萧恒将匣子合上,递给秋童,“给阿玠吧。”
“一入冬,殿下的确也是手脚冰凉。”秋童还是踌躇道,“好歹是大君的心意……殿下也不爱吃苦丸子的。”
“切成两半,再替他兑碗枇杷水喝。”萧恒吩咐了一句,又停了停,自己拿小匙舀了膏子,调了碗温水。又找了把削果子的小刀,将红丸对半切开。
手起刀落,丸子啪嗒裂开,滴溜溜停在案上。
秋童奇道:“这里头还有一层呢。”
他转脸看萧恒,却见萧恒皱起眉头,用刀尖刮取了一些夹心。外头的红皮子里裹一粒龙眼大的丸子,乌黑油亮,黏糊糊的,似乎是种膏体。
萧恒用指头拈开,还不待嗅,登时变了脸色,只问:“都有多少人经手?”
秋童心叫不好,忙道:“自呈送以来,便是由奴婢保管。但在大君府里……就不清楚了。”
这东西明显是些腌臜货色,秋童以为萧恒多少要动怒。结果,那人只接过帕子擦擦手,又啪地抛在榻上,说:“你拿一半,亲自送到他阿耶手上。再叫梅子来,我有事找他。”
秋童不敢耽搁,命人传召梅道然后,便出宫叩响大君府的角门。候了约莫一刻,秦灼方召他入内。又过了一刻左右,内室门帘一动,秋童躬身退出,对阿双道:“大君叫姐姐进去。”也不叫送,自己悄默声来、悄默声走了。
阿双一打帘,叫热烘烘的酒气熏得脑仁疼,忙从香合里舀沉水香来焚,又要推窗透气,便听榻上有人懒懒道:“你先来。”
她瞧壶里有滚水,只道:“就来。”烫了条手巾,挽好袖子拧罢,这才往榻前去,将手巾递给他擦脸。
秦灼接过来擦擦手。他倒提的酒壶丢在案上,一身酒气,脸也通红,但眼神清明。他语气稀松寻常,将扳指转下来,仔仔细细擦着,头往案上一撇,说:“我吃了一半,给你剩了一半,这吃吧,美容养颜的。”
他从前的糕点,也常分给阿双吃。阿双神态只微露疑惑,问道:“生嚼吗?”
秦灼略作思忖,将半盏残酒递给她。
阿双捧过杯子,又将那半个丸子拿起,抬手要合进嘴里。突然,秦灼扬手将东西打翻在地。杯子也没碎,滴溜溜打了个转,杯口朝下,一座五指山般,将那黑心东西牢牢压死了。
秦灼靠在榻上,鼻息沉沉,半天不说话。阿双惴惴坐了片刻,听得灯花一爆,秦灼也开口:“是阿芙蓉。是以我的名义送入宫中,请他阿爹吃的东西。”
烛心又噼地一响。秦灼双眼被照亮,轻笑一声:“真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