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37)
孙越英立起来,左腿微跛,哑声问:“战况……而今战况如何?”
“萧将军临近登基,齐使来贺,暂时息战。齐占庸峡,我军驻扎雁线,随时可以再打一场。”
闻他此言,孙越英呆愣片刻,木然问道:“我如说我军之败,败在内鬼。天使信吗?”
梅道然盯着他眼睛,道:“不论我信与否,主簿所言,我俱会一字不漏转告将军。”
孙越英手戴枷锁,双目凝视他半晌,似雨注泥淖,顷刻便泪水浑浊,扑倒在地道:“赵贼卖国已久,恬为梁人!残害将士,罪大恶极!望陛下早锄奸凶,收我边关,以慰我一万将士在天之灵!”
梅道然蹲在他面前,伸手要扶,但没有做声。
身后投下光来,是狱门再次打开。同时一片人形阴影落在他背上。
梅道然回头,见赵荔城一手持刀,一手提酒,神色没有异样,用久别重逢的口吻道:“你他妈面子大,我亲自来请你。”
第16章 十二三春
塞上月如银露,梅道然抬手一比,如同拈一粒弹珠。
赵荔城帐中还是老样子,俩胡床全作太师椅,破毡皮一铺就是张床。只有一人高的羊皮舆图做的精细,西至齐境,东进大梁腹地,映射着圈点摆放沙盘。
他二人开着帐帘,背着沙盘坐下,积蜡又厚又脏的烛台搁在脚边。酒刚起出来,梅道然敲着封口黄泥,赵荔城就掏出匕首,慢慢割烤羊的肉。
梅道然倒了碗酒给他,问:“嫂子呢?”
赵荔城道:“这一仗打得惨,我送她回娘家了。”
梅道然自己满酒,望着酒碗道:“老赵,咱们这些年的兄弟,别叫我揭你的画皮。”
赵荔城切着羊后腿,一使劲,整条腿旋下来。
皮肉酥烂,香气腾腾。梅道然先自己喝口酒,道:“领子这么干净,胡子也刚修不久。你他妈转了娘们性子,还是从外头养了小嫂子,开始对镜捯饬尊容了?还娘家,你岳家早叫齐人占了,狗咬的都是梁人骨头。”
赵荔城匕首一扔,一拳锤他后心上,阵仗大,也没使劲,“你小子一来,嘴里就不放干净屁!”
梅道然又问一遍:“嫂子呢?”
赵荔城将匕首捡起来,把羊腿一劈为二,递了一半给他,“还没找着。庸峡丢了之后,家里叫人砸了。前一段隐约有了消息,我怕她哪天突然来了……我样子要是太狼狈,她要担心。”
梅道然叹口气,问:“嫂子来了,要怎么安置?”
赵荔城放下匕首,“随军。”
梅道然对他一端酒碗,“大将军,佩服。违抗军纪,私藏女人。”
赵荔城哈哈一笑:“老子刺史太守都砍过,军纪,怕个屁!”
梅道然问:“李渡白的军纪,你也敢犯?”
赵荔城终于把酒碗端起来。蜡烛使过半截,灯芯短,昏得快。梅道然看着他鬓角,突然想,他今年才三十五,还是三十七?上次见还意气风发,怎么转眼就白了头?
赵荔城一条汉子,酒碗却捧不太住,沉默半天才说:“……我对不住将军,对不住军师。”
“荔城,咱们兄弟一场,没有不信你的。但你这儿,总得给个说法。”梅道然终于问,“庸峡之败,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荔城捏着酒碗,“老子也不知道!真他妈活见鬼!”
梅道然问:“我听说事发之时,你在摆宴。”
赵荔城点头,“当天打退齐军,又闻将军临近登基。我夜里煮酒宰牛,叫兄弟们一块高兴。”
“相隔千里,将军登基之事,你是如何得知?”
“军师来信。”赵荔城皱眉问,“难不成……信有假?将军没能登基?”
梅道然没答,只问:“信呢?”
赵荔城有些人气闷,“他娘的兵荒马乱,哪个收着这个!”
梅道然没揪着不放,问道:“是不是场面摆得太大,你掉以轻心了?”
“咱带了七年的兵,哪能不知道这?”赵荔城咬牙切齿,“我还加倍留意,守城将士专门多加了五十。酒也是薄酒,能醉什么人?一共煮那一点,只够每人分两碗喝。就是防狗日的偷袭,但凡敢来,老子就叫他有去无回!可谁他妈知道出了这种事!”
“当夜杀的是措手不及。兄弟们正互相敬酒,忽然有那么一拨疯了似的拔刀就捅。然后……城门就破了。我们连信号都没收到,城门就破了。庸峡你也知道,想要迅速攻破,除了火药别无他法!”
赵荔城牙咬得硌楞响,“有鬼的还在后头!老子岂是贪生怕死之人?佯败埋伏,叫人识破;迂回敌后,也被长蛇阵摆了一道。我无颜对将军,想自刎谢罪,是鲁三春拉住我,死也不能扔下弟兄们死。庸峡丢得不明不白,又连战连败,于是我怀疑,军中出了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