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38)
梅道然还是道:“鲁三春我记得,是条汉子。说他通敌开门,我不很信。”
“老子从没说过他是叛徒!”赵荔城把碗掼在地上,啪地碎成散尸,“但当夜除了他再没人进城。城上守卫死得毫无抵抗,明显是自己人动手。众军都在席间,只有他刚进来。”
“就因为如此揣测?”
“就因为这个就好了!”赵荔城双手发抖,“第二日退守时斥候来报,城中百姓尽遭屠戮,为首的还声称:‘如此卖命,哪有投靠齐人痛快!鲁统领有令,平一户人家,分两个女人!’满城百姓无人幸免,他兄弟鲁二回去收拾家用,竟活了下来。鲁三春就是有一万张嘴,他也说不清!”
梅道然一时无言,见赵荔城面露痛苦,“老梅,你不知道什么叫哗变。老子不宰他,谁他娘都不干!齐军就要打到眼前了,他娘的军心不聚,连雁线都不要了吗?!”
梅道然说:“所以你枉杀了。”
赵荔城不说话,直着眼睛,看向远天一滴明月。月光像从他眼中流出来。
过了一会,他吐出口气:“……是。”
“老鲁当夜找我,说将军,请我吃顿酒吧。没有好酒,我就把你侄女的花雕起出来,陪他一块喝了。你知道我问了什么?我问他:‘为什么只有鲁二活着?’他看了我好一会,才答道:‘将军,他命贱,但他命大一回就是错?因为别人死了,我兄弟就该死?’我知道,我这么问,叫他伤心了。但我还是得说,我说‘老鲁,咱们弟兄这些年,你给我交个底。是你,我今晚一刀捅死,不叫你喂野狗去。’老鲁看了我好一会,说:‘将军,你要我怎么说?我说不是你会信?’我说:‘我会。’鲁三春大笑起来。他笑着喝了碗酒,说:‘将军,那你就当是我吧。就是我。’我知道不是他了。”
梅道然再要倒酒,酒坛已经空了。
赵荔城静了会,方道:“我们喝到天亮,天亮前,老鲁说:‘将军,你砍了我吧。我当夜晚归,罪无可赦。齐军咬在身后,雁线不能再丢了。’我没答应,我他娘怎么能答应?他又道:‘一万弟兄死得不明不白,将军还要剩下的一块陪葬吗?雁线如失,我们有何面目再见镇西将军?将军为帅为将,行事自当顾全大局!’我无言以对,只能问:‘你有没有什么托付?’他说:‘我爹娘死于齐狗之手,只剩一个兄弟。我希望将军能带着我兄弟,报了我家血海深仇。’他说将军啊,这颗头我给你,雁线,你要替我守住。庸峡,你替我们拿回来吧。”
赵荔城道:“我答应了。”
他看着月亮,似看见一轮红日,“酒吃完,太阳升了,天亮了。老鲁被捆起来,笑着对我说:‘将军,我从来不怨命。可我现在有点怨了。我他娘也想做个地地道道的梁人。’我没有看他。临出去他说:‘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
“我请你亲手砍下我的头,挂我于阵前。我睁着眼,看你守雁线。下辈子,鲁三春还给你打头阵。”
赵荔城仰头看月亮,突然笑了一下,“狗日的。”
梅道然把自己酒碗递给他。
等赵荔城喝空酒碗,梅道然语气有些悠远:“……鲁三春,真是齐人?”
碗底一层薄水光,沉一片金月亮。赵荔城盯着它,喃喃道:“他家在大梁,西夔是他的根。”
“他就是梁人。”
梅道然深吸口气,问:“众军哗变……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赵荔城苦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道:“他们要是藏了孬心,我拼着都砍了,也不会动鲁三春一个指头。可我的兵我清楚,他们是叫人撺掇了。”
“雁线拚死守下,但我乘胜前攻,又像前几次一样——齐军像预判了我的计画。我就是这么意识到,内鬼绝对就在身边。知道详细军情的,只有一个副将邓玄通一个主簿孙越英。第二天我搜邓玄通屋子,找着一只信鸽笼子,把人擒到堂前问,结果他娘的,老子就没见过这么会演的人!”
赵荔城回忆道:“我问他密信,他叫我自己看。他妈的,这狗日的装成老子笔迹,写了一封通敌信!他又大叫鲁三春是被我灭口,倒打一耙。老梅,你知道百口莫辩是什么滋味?这种实打实的奸细,我不砍他,留着过年吗?!”
梅道然似想起什么,捏了捏他肩膀,道:“弟兄们知你为人,大都信你。只是有一些……的确颇有怨言。”
赵荔城摇头苦笑:“老梅,三人成虎!老赵是个只会打仗的,哪里管得住别人舌头?要搁以前,动摇军心,老子立马提刀砍了。可现在兵败,是我害的他们,我害的他们没了老娘死了老婆,家都埋进黄土里!他们恨我骂我,该!但说卖国通齐,你就是活剐了我,我也干不出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