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396)
他双目欲裂,眼睑鲜红,“我妹子……也进去啦,进去我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我装嫖客进去一次,啊,十六岁的女孩子,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她把消息交给我,要我务必递给红烛。我现在都记得是什么:郡君不日出质长安,途恐遇刺,望护之。是我去护的,我从过江之后护了一路。那天临走我妹子开门,鸨母在门外等,她忽然变成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么笑着跟我说,再来玩哟。再来玩哟。我前脚出门,一个男人后脚就进去了。”
冯正康发出古怪的呵呵笑声:“我死都想不到,那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就是郡君北上的那一年,我妹子死了。她生了疮接不了客,被活活被打死的。我去的时候,她、她底下都烂了……她是桃花盛开时的生日,三月,叫夭,白脸盘,大眼睛,会叫阿兄,那么漂亮。我阿耶咽气前最后一句话,要我照顾好她。我把她照顾死啦。”
冯正康额角青筋暴起,声音都在抖,“报答文公,可以,让我断胳膊断腿让我死,放过我妹子、放过那些女儿家。难道文公没有妹妹、没有女儿吗?!”
秦灼胸口剧烈震动,说不出一句话。
始作俑者。
他手脚冰凉地想,其无后乎。
“是,我脱了灯山,我跟小秦淮断了往来,我受够了!我不想这么下去了,我不想他们这么下去了!”冯正康嘶声喊道,“为了多年前文公一句话,'北立灯山,家安家还'——好,灯山我们立了,这么多年也守了,抛家舍业背井离乡,是为了以后的好日子,是为了能回家,不是为了一句空话!文公的恩德我全家上下无以为报,但他已经死了,他死了!”
这一句喊出口,冯正康力竭般跪在地上,双手掩面,从指缝里挤出这句话:
“过日子,是为了活着的人啊!”
他八尺高的一条汉子,语毕已泪如雨下。
这样静了一会,冯正康突然感觉有人扶住他的臂膀。
秦灼蹲下身,双手搀起他。
冯正康回望着,嘴唇剧烈颤抖。
你是不是?你究竟是不是?
他正欲询问,气声却在喉间戛然而止。
目光尽头,秦灼抬起手,指间捏着一只黄金耳珰,七片金叶沙沙作响。
“你说得对,我来,就是为了活着的人。人君一诺千金,他答应带你们回去,却没有做到,你们没有负他,是他辜负你们。”
面前少年人声音沉重,一字一句道:
“父债,子还。”
冯正康凝望他许久,骤然丢开刀,扑通跪地纳头拜倒,颤声喊道:“属下南秦冯正康,参见殿下!”
第164章 二十一 叛徒
冯正康将倒翻在地的长凳扶起,请秦灼坐下后又要去倒茶。秦灼摇手制止,“就算你脱离灯山,但和温吉通上消息,为什么不转告他们?”
冯正康深吸一口气:“属下若说,阿双姑娘出宫之前,属下从未联系到郡君,殿下信吗?”
秦灼皱眉道:“但你和宫里一直在传消息。”
“这就是最蹊跷的地方。”冯正康说,“胭脂铺这条线,是属下从家父手里接过来的。您姑母秦淑妃在时,这是内外通达消息的方法之一。”
这条线早就成了,并不是专为秦温吉特设。
“郡君入京之后,属下的确经营这条路子,也打听着宫里的消息,但宫禁森严,皇帝又对郡君提防得紧,属下一直没能和她通上话。直到去年年底,阿双姑娘找到属下……”冯正康长长吐出口气,“说郡君已经和胭脂铺联系半年之久了。”
秦灼将那只耳珰攥在掌心,问:“这半年里,你这条路一直收着消息?”
“是。”冯正康点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近况。”
秦灼又问:“阿双见你,是怎么同你说的?”
“阿双姑娘前来表明身份,但属下因为从来没有收到郡君消息,怕是有诈,所以将信将疑。直到她取出光明钱作证,属下才信了几分。她请我追查一个人,长乐公主府舍人甘棠。”
冯正康看着秦灼,“她说此人很可能是少公,但少公的讣闻,我们都听说了。”
秦灼回想起马车倾翻、山石崩塌的险象,点点头说:“金蝉脱壳。”
冯正康坐在一旁,握紧双手,“殿下身份藏得很好,几番查证后属下也不敢确定,本想告知灯山,但前一段李四郎在小秦淮被刺,属下怕里头还有奸细,不敢轻举妄动。暗中去寻红烛,谁知红烛出了城,属下找不到她,实在无计可施。”
“是故你二人不敢贸然寻我,以免打草惊蛇。”秦灼点点头,又问,“阿双呢,阿双在哪里?”
“她不在铺子?”冯正康挠挠头,“我没找着红烛,这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往那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