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475)
秦灼心跳得很快,“你……”
红珠霍地双膝跪地。
她头上珠钗颤抖,一开口,泪珠已断线般纷纷落下。她颤声叫道:“殿下……你、你还记得我吗?”
秦灼认真辨认她面容,依稀觉得有些眼熟,似乎照过面,但如何都不会是如今浓妆艳抹的脸孔。
“我姓褚,我叫褚素绡。我是你阿娘的义女、你姑姑的随媵,殿下,我的阿弟褚玉照是你的伴读。你小时候束如意带,总要我给你打络子,当年还和玉照因为带子打过一架,夫人罚你乞巧节穿七彩线,你和夫人置气,晚饭都不肯吃……你、你那时才那么一点大……殿下、我的殿下,夫人若知你吃了这么多的苦……你阿耶、你姑姑若知道……”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又怕失态至此吓着秦灼,神色有些尴尬,抬袖掩了掩面笑了笑。接着,一双手扶上她的臂弯。
秦灼将她搀起来,轻声说:“姐姐,请起吧。”
红珠泪落涟涟。
秦灼扶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替她倒了杯茶,道:“我记得的。阿娘当时怀着温吉,姐姐就进宫来照顾了。后来我阿娘没了,姐姐就被指去照顾我姑姑,当时约莫只有温吉现在这么大,十五六岁?”
他笑了笑:“还记得小时候生病,阿娘不叫我吃糖,我总要央姐姐找饴糖,叫你做了不少难。十多年过去了。”
“姐姐,你守了灯山十数年,是我要多谢你。”
红珠一时说不出话,秦灼给自己倒了盏茶,放下壶时一响,他也再次问道:“姐姐是我姑姑的媵女,姑姑做了淑妃,你本该在梁宫里。怎么如今到了小秦淮这里?”
他吞咽一下,“我姑姑、我阿耶……究竟是怎么死的?”
红珠拿帕子拭干眼泪,道:“淑妃殁时,妾不在宫中,是故也不是十分清楚。但妾有所猜测。”
“殿下记不记得元和十四年年底,宫中虎符失窃一事。”
何止记得,他还拿着空匣子,差点引来杀身之祸。秦灼缓缓点头,道:“皇帝下命时我也在场,总感觉有什么不太对劲。天子的反应……”
太激烈了。
“因为病竈在此。”红珠道,“元和六年,宫中曾有一次虎符失窃。窃虎符者,正是淑妃。”
秦灼心头一震,也有所瞭然,听红珠继续道:“元和六年齐兵压境,攻过西线,不久便要压兵并州。此时南秦改革推进,皇帝视如眼中钉,却想攘外必先安内,要发虎符给边将,不去抗齐反要攻秦。秦淑妃探知此事,便将虎符盗了出来。”
秦灼回想,当年大梁其实没有对南秦兴兵,说明这场灾祸已然消弭于无形。他仍有所疑惑,“姑姑哪怕盗走虎符,皇帝再换信物送给边将,虽周折时日,但依旧可以发兵。”
红珠道:“因为淑妃盗虎符的目的,是要把假的虎符送到边将手中。”
“假虎符故意做的有所漏洞,送到边关,合契失败,边将认为攻打南秦的旨意有假,一直没有出兵,故而南秦之危解于一时。”红珠说,“也就是这时候,淑妃把真的虎符托付给我,送我出宫,要我交给你阿耶,叫南秦早做应对。”
她轻声说:“我当时很不解,问她:‘偷换虎符只能解一时危难,皇帝回过神来又该怎么办?去南秦千里迢迢,等我赶到,只怕两地已经开战了。’但当时情况危急,淑妃来不及交待,让我去劝春行宫找琵琶师苏明尘。但在我出宫的路上……”
红珠声音微微发颤:“我被人药倒,卖进了小秦淮。”
她说到此处,先是哽咽,最终掩面失声哭道:“我在这里蹉跎了大半年才逃出去,殿下,整整半年!我出去才知道,你姑姑已然自尽,你阿耶已经进京了……是我该死,该死的人是我,是我害死了你姑姑害死了你阿耶,殿下,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害得你兄妹生不如死这么多年,罪人是我,是我对不住你殿下,是我对不住你啊!”
很多年后,秦灼才彻底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
淑妃入宫前曾与文公约定,梁帝如有他意,若真到了山穷水尽、消息难通之境,淑妃会以服毒自尽作为示警。但梁帝绝不会将淑妃的真实死况公之于众,就请文公派人北上收敛她的尸骨、开棺验证。
但前提是消息难通。
淑妃派出褚素绡,就是要她去通传消息。但谁知褚素绡被拐卖青楼,消息一直没有到达南秦。淑妃窃虎符之事已然败露,被梁帝幽禁,已然到了绝境,只能服毒自裁,为秦文公示警。
但谁都没想到,文公竟会亲自北上收尸。
等褚素绡逃出生天,文公已然达到京城,天罗地网已布,他插翅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