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5)
他顿了顿,“棺材板,你刚刚不都给他掀了嘛。”
他虽这样说,目光仍紧紧盯在秦灼脸上。秦灼上下眼翅一颤,如同涟漪,一触即分。
他气息鼓动着,半晌,道:“我和他吵了一架。”
“只是吵架?”
“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你们为什么吵架?”
秦灼不语。
李寒看向他左手,那只染血的长命百岁香囊仍嵌在他掌心,深刻地,像从他手中长出来一样。
李寒说:“大公,据我所知,这只香囊是将军亲手做的。送给你后,你一直佩戴,两年不曾离身。”
“你退还给了他。”
秦灼脸上的表情突然波动一下,在所有人看清前,又恢复冷漠。
李寒缓缓道:“你和他割袍断义,或者说,破镜分钗。”
秦灼呼吸加紧了。
他右手重新按在腹部,像犯胃痛。
李寒却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有些事得趁热打铁,不然这辈子别想撬动秦灼这张利嘴。
他继续逼问:“为什么?”
秦灼反问:“这和案情有关吗?”
“有。凶手未明,所有人都有杀害将军的动机。”
秦灼像听了天大的笑话,“动机——我杀萧重光?”
“古往今来多少夫妻,只能共苦,不能同甘。”李寒说,“你们多少年风风雨雨,如今你顺利继位,将军也将登大宝,烈火油烹之际,突然分道扬镳——这非常不合情理。”
“他得娶老婆了。”
秦灼一字一句,“他要登基,就要立后,他、得、娶、老、婆、了——听清楚了吗?我还要脸,没有嫔妃们伏低做小争宠斗艳的本事!”
屋中安静下来。
只有秦灼吁吁的喘息声。
这时,梅道然的声音响起,非常不合时宜:“是他要娶老婆,还是你要他娶。”
第3章 序萧恒之死(三)
我父亲永远无法忘掉那个下午。奉皇纪年开启之前的最后一个小满。长安郊外,乳熟的小麦垂着绿油油的脑袋,散发出米浆的馨香气味。这气味不仅引诱了犁耙也引诱了野兽。我父亲便率兵前往,进行了一场名副其实的田猎活动。
农户们站在田间地头,手柄锄头,臂撑耧车,近距离观赏这场军事盛景:
两服两骖的战车一字排开,守卫辎重一样地守卫禾苗。紧接着,战鼓擂动,麻雀烫脚,只得满天嗡嗡飞腾。同时,象征冲锋的号角和象征退守的铜钲一起嗥叫,田野之中,响起乱箭飞射般嗖嗖之声。一条又一条红白黄花的身影蹿动,在浓绿麦海里撩开层层五彩波纹,它们腾出田地,显现真容。
在这群野兽山精转换阵地的同时,我父亲麾下的士兵正式出动。他们分工严明:步兵击鼓驱兽,车队守护田地,骑兵则伴随鼓声,挽弓进击。箭雨之中,闪现我父亲一马当先的身影。
他但凡下地就不穿甲胄,还是穿那件半旧黑袍。他平常少用弓箭,故未戴扳指,但他五根指头的茧子够厚,足以做开弓之用。几乎没人看清他是如何抽箭放箭,只听啪啪啪啪一串连响,树叶草叶耸动处,几头四脚兽已翻肚朝天,颈边羽箭魏巍颤动。
突然间,父亲大腿一拧,白马掉头,面向一丛灌木。金雀花群如同伞骨向这撑开,遮在苔石和不具名的灌木丛上。父亲在那青黑的草窝底,看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
他压低上身,抽箭认弦的速度慢了一倍,这是他必须一击即中的象征。在他射出那一箭时,金色的花丛肩膀一抖,响起一道短促的叫声。父亲本该像刚才一样继续行进,将猎物留给后备队收捡,但他却一反常态,策马从那草窝里拎出一头黑狐狸来。
这场田猎活动从清晨开始,下午结束。父亲率众满载而归时,留守的步兵还在替农户犁地推车。见他们回来,农户们也笑迎上前,端了米粥热食给他们。
父亲接过碗,笑问:“他们干活还行吗?”
农户们举着大拇指:“个顶个的利索!那几个小兄弟锄地,我家不争气的小子望破天也赶不上。不过——”
“不过和将军比还是差得远啰!”
“不是咱们拍马,将军要真是个种地的,那把式架势,咱们满城没几个比得上的!”
“别胡咧咧,将军是来当皇帝的,是给你来种地的吗?”老汉挤上前,搓手问我父亲,“日子定了没有,啥时候登基啊?”
父亲答:“定了,五月底,庄稼也该收割了。”
老汉奓着胆子,问:“那将军,先头说的分地的事……”
父亲道:“约莫年底,郊外的荒地就能给大夥分完。到时候官府会到每家来统计人口,女孩也算。”
“可……咱们的身契,他们不给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