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939)
……
那个夜晚,昏灯下,木盘前,梅道然问,我和你。
岑知简殊无反应,如神附体,摇笔在沙间留下字迹:
我非云头仙,子非泥中客。
天将白云和青泥,拆做子与我。
第367章 一三三 密谋
北方初春冷如冬,范汝晖加了件氅衣,从角门进了劝春行宫。
引他入内的还是一名老妪,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还是那排厢房,还是固定的叩门手势。
开门的还是那个人。
女孩子立在门内,身披棉衣,见是他,微微挪开脚步。
范汝晖闪身入内,房门应声关闭。
他进屋,先把盆中炭火拨旺,又从怀里取出一只纸包放在桌上,说:“你爱吃的那家酥饼,应该还热着。”
女孩子挨着他坐下,剥开纸包咬了一口,道:“有些焐了。”
范汝晖道:“我下次马骑得再快些。”
女孩子闷头吃饼,一会又放下,“皇帝要你什么时候清扫完毕——清扫我们?”
范汝晖身体一绷,说:“我最多还能拖半个月。”
女孩问:“你知道大夥都怎么说你吗?背国叛家之人,尚不如无国丧家之犬!”
范汝晖不讲话。
女孩子叫他:“阿兄!”
她声音微微发抖:“这几天好多人都出了事。阿丑阿云出门买头油,三天没有回来,兰三娘溺死在冰池里,柳七郎烂成一堆白骨才在花丛底挖出来……他们——你们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就算你把我藏起来,但皇帝手里已经有了名单,你能藏我一辈子?还有你自己……”
“阿兄,皇帝只当你为影子效过力,用这个拿捏你。但她若知道你也是燕人,她也会对你痛下杀手,我们都逃不掉,一个也逃不掉……”
“苏合!”范汝晖上前抱住她双臂,“你听我说,我一定快点解决这件事。你别怕,都会好好的。”
苏合倚在他怀中,喃喃道:“苏合,苏合……阿兄,我们到底叫什么,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你还记不记得?”
这个疑问如同针尖,虽不杀人但作痛。直到范汝晖回宫奏禀,仍细细密密地刺在心头。
刚过永巷,宫墙影子下,一个人影匆匆赶来,叫一声:“将军住步。”
他形容清瘦,装扮是个内宦。军中最瞧不起阉人,更何况深宫失势的奴婢,范汝晖却立即住步,态度甚至算得上恭敬,问:“福哥有指教?”
内侍福贵轻轻一笑,道:“万岁即将诞子,娘娘缝做了些小儿衣衫,请将军代为献上。”
他往袖中一摸,“不巧,落在屋里。正好有些茶水,不知将军能否赏这个光?”
萧伯如登基后锁闭后宫,先帝妃嫔一律居住永巷,寻常难以进出。但萧伯如近来着意清除燕人,尤其以燕妃宋氏为首。金吾卫奉旨办事,范汝晖也有了应当的进出之权。
福贵引他进入薰风殿。
殿中居住先帝昭仪宋氏,正临镜梳妆,将一把小金锁合入抹胸。范汝晖在堂间站定,竟跪地拜倒,叩首道:“拜见娘娘。”
他已官居金吾卫大将军,没有必要向一个太妃行此大礼,宋氏却安然受之,抬手道:“将军请坐。”
范汝晖谢恩安坐,福贵上前添茶。范汝晖忙道:“怎敢劳动公子。”
这个称呼像一枚花刺,有些酸痛,但花蕾的香气又沾在手心。福贵手指一僵,仍提壶给他倒满茶水。
宋氏道:“如今多事之秋,多谢将军能来一趟。”
范汝晖忙道:“娘娘折煞微臣。”
宋氏叹道:“将军想必也知道,当今陛下起了清扫燕人之心。此事自我而起,叫你们无辜受牵连。听闻将军的妹妹也在其中。”
范汝晖垂首道:“是。”
宋氏拾帕掩泣道:“燕都陷落之日,你父沈如忌公追随皇考殉国,实是一腔忠义。你兄妹二人俱是忠良之后,却一个充作乐伎,一个为了复燕大业,不得不投入影子找寻时机……说到底,是宋氏亏欠你们。今又叫你们受此无妄之灾,我真是万死难赎此罪。”
范汝晖心中酸涩,低声道:“娘娘千万别这样讲。是臣等无能,叫娘娘天潢贵胄折辱梁宫,幸臣如今略得今上青眼,剿灭燕人之事……臣必当再想法子。”
宋氏哑声说:“来不及了。”
福贵递给她新帕子,解释道:“将军恐怕不知,皇帝近日频发噩梦,又临盆在即,只怕宫中不安稳,便欲驾临劝春行宫生产。如此一来,清除燕人就成了头等大事。只怕这几日皇帝就要下达严令,驱使将军斩草除根。”
宋氏犹哽咽道:“我如此残躯,虽死也罢。可大燕百姓何辜,将军的幼妹又在行宫,岂不是叫将军骨肉相残?连遗民都无法保全,又何谈复国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