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940)
福贵劝道:“你别哭,皇帝这两年揽权艰难,朝中对她颇多不满。我听各府线人来报,说几大世族动了心思,欲趁此时机逼她退位。我们只要捱过这个春天,一切便有转圜之机。”
宋氏惨然笑道:“谋逆之举,当灭九族!世族权柄再重,一没有军权,二不是皇帝近身,要逼她退位,谈何容易?世族那边还在动摇,咱们岂能将身家性命押在旁人身上?再者,就算皇帝退位,总要有新皇登基。如今放眼天下,恒逆威望最盛,他的名号,范将军想必也知道。”
范汝晖道:“他本是影卫,后来叛逃,在臣手下任职过金吾卫武骑。梁肃帝驾崩,正是他御前行刺。”
宋氏道:“如此冷血铁腕之人,岂会对我等手下留情?若有个能听我们说话的新君……”
她自嘲两声:“燕国已覆灭多年,痴人说梦罢了!只愿将军保重自身,尽量为这些兄弟姊妹转圜。待我身死之日,将我望南而葬。若能死后魂归故国,我也死而无憾了。”
宋氏强忍泣声,福贵抚她的后背,也忍不住叹息。
范汝晖放下茶盏,再度撩袍跪下,额贴于地,“臣必竭尽全力,请娘娘放心。”
怕引人猜疑,范汝晖到底不敢多待,片刻便出了薰风殿门。
帘子束起又垂放,阳光透入,青蒙蒙一片。有些古,像燕国史册焚烧的青烟。福贵望向门外,“他成吗?”
宋氏脸上哀伤褪去,拿丝帕拭净泪水,淡淡道:“范汝晖是聪明人,已经将话点拨给他。就算他没了心气,为了他妹妹,他也得尽力一争。”
福贵道:“可他到底和皇帝……”
宋氏嗤笑道:“我不也是那老东西后宫里的人么?”
一瞬间,福贵脸色乍然雪白。宋氏却似偏要刺痛他,倚枕瞧他神情。
他会痛,说明他在乎。可他痛了,她也会共用一颗心般跟着痛。痛得感觉还在活。
宋氏瞧他一会,伸出手,轻轻叫:“芳樽。”
福贵双肩竦然一颤,木然转身看她。
她仍伸着手臂,像当年朝他要长命锁戴的女孩子。那一瞬,内侍福贵似乎又变回那个燕国遗少,十八岁的诸葛芳樽。
诸葛芳樽由她牵引,从榻边坐下。宋氏——宋真坐起身,双臂紧紧环抱他,哑声道:“我们快成功了,十数年了,终于快成功了。”
诸葛芳樽问:“你真觉得,可以复国吗?”
宋真咯咯笑起来。
那把长命锁从她胸襟中滑出,笑声般金光四溅。宋真轻声说:“我不要复国,我要复仇。你瞧,萧伯如竭尽全力,天下的男人还是要反她。女人坐不稳社稷,但历朝历代,不都是女人来做祸水吗。殷商有妲己,周祚有褒姒,今时今日的大梁史书,也该有我一席之地了。”
诸葛芳樽默然,双手拢住她一条手臂,低声说:“三娘,我想你活。”
宋真脸依在他肩上,“好芳樽,我早就死啦。你心里清楚。不然我故意散布萧伯如篡位之事时,你就会劝阻我。”
她抚摸诸葛芳樽指节,道:“萧伯如有了身孕,孟蘅心软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她又有臂助,那就不好看了。大梁内宫风平浪静太久,该找点事做了。”
所以她故意将萧伯如得位秘辛宣扬出去,激起她的杀心。转而相告孟蘅,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诸葛芳樽道:“可孟蘅此番是暗中相助,明面对皇帝并没有什么异议。”
“那才是完了。”宋真道,“争吵也好进谏也罢,都还是心存希望。不说不劝才是真的心灰意冷了。孟露先那么有底线一个人,知道她为了皇位做了些什么事,又要杀我这个庶母、清扫已经成为梁民的大燕遗民,你猜,她还能忍到什么时候?”
诸葛芳樽道:“你要她们彻底反目。”
宋真笑道:“岂止,我要整座大梁宫里,天上没有双飞燕,水中不见比目鱼。”
她唇角一弯,珠泪滚落,又浑不在意地抬手拂面,“现在恒逆快要进京,希望范汝晖有点能耐,找个我们能摆布的出来凑一凑热闹……乱吧,乱起来,好戏还没开场呢。”
诸葛芳樽一时无言。
她喃喃道:“你会陪着我的,对吗?”
片刻后,她十八岁的未婚夫拥紧她,脸颊贴在她鬓发。
他说,同来,同去。
***
萧恒抵达西塞,直奔赵荔城家中去拜见谈夫人。
赵荔城正添柴煮面片,忙搓了把手出来,道:“我带将军过去。将军稍等,我拿点东西。”
赵荔城转身回屋,不多时,拿出一只食盒,将新烙的饼子和煮好的面片摆进去。
李寒笑道:“我说在营中常不见荔城踪影,原来在家洗手做羹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