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941)
赵荔城挠挠脑袋,笑得有点腼腆。
萧恒也不打趣他,只道:“咱们早些去。”
众人马至戈壁,一天彤红霞光下,沙土中钻出几排盈盈树苗。
纤细的,像少女手掌;坚韧的,是战士钢刀。
不少人挽衣纳袖围在一处,扶着锄头扛着镰刀,听人讲解什么。
是个女人声音。
微微沙哑,有条不紊。
赵荔城跳下马背,将食盒放下,双手拢作喇叭,高声叫道:“夫人——咱们将军来啦——我带他来瞧瞧——”
人群哗然一散,中心站出个青布衣衫的女人。她又交待一句,指了几株树苗,提裙就要上前。
萧恒这时候也将手合在嘴边,喊道:“嫂夫人立住就好——我们这就下去——”
他鲜少在人前这样外露过,赵荔城一愣,李寒跟着跳下马背,感慨道:“是真高兴。”
萧恒藉着戈壁坡势,几乎是跳将下来,把众人骇了一跳。赵荔城慌忙想扶,却离了十万八千里。
李寒拍拍他肩,口气严肃:“荔城安心,将军有一位极贵重的家室,此番只为粮食,不敢生出他意。”
赵荔城想,我也没那意思啊。便见李寒双手抄进棉袍,慢悠悠踩坡而下,脚下一个滑都不肯打。
谈夫人见过萧恒几面,却是西塞战时,又有男女之分,不好深谈。本以为他是极其冷淡稳重之人,却不料来这惊天一跳——对萧恒自身能力来讲没有什么大碍。
萧恒快到跟前,才察觉自己失态,忙住步整理一下衣衫,规矩双手一揖,“听闻嫂夫人培出新种,一时喜出望外,冒犯嫂夫人,在这里赔罪。”
谈夫人也非拘泥小节之人,也弯腰一礼,笑道:“将军见外了。”
萧恒往土中打量,问:“嫂夫人这是……种树?”
谈夫人笑道:“是,新养的一种红柳。不出意外,能固沙土。”
萧恒蹲身察看,先看枝叶,不敢直接动根,按了按根部土壤,拿起旁边一支小镰,在不远不近处刨几下,翻出深层沙土,在掌中拈了拈。
谈夫人看他这架势,“将军从前种过地。”
“小时候家里没粮食,常去给对面帮活,能换点麸子吃。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当整个村子最会种田的劳力。”萧恒笑道,“那时候若遇见嫂夫人,我必定拜师。”
谈夫人一笑,“那将军知道,西塞要种粮,最要紧的是什么?”
萧恒道:“水渠。”
谈夫人摇摇头,“治沙。”
“若只是干旱,多花些精力栽培旱种就是。现在已经有点成效,但也是在沼地边上才能垦田播种,一会我带将军去瞧瞧。西塞多沙土,若根系不牢固,仍是无济于事。”
萧恒沉吟:“治沙就要改土……”
“改土先得种树!”
李寒遥遥喊一声,慢悠悠走过来,对谈夫人一揖到底,“嫂夫人何止功劳,实为功德。西塞改土若成,百姓当脱水火。更别说旱种培成,仓廪丰足实非说梦。”
谈夫人笑道:“监军可别捧我,这才到哪里。我带将军去瞧瞧麦地。”
萧恒从地上拿起农具,跟在她身后,二人一问一答,渐渐去了。
李寒不远不近在后面跟着,对赵荔城笑道:“从没见过将军这么尊崇过什么人,我瞧他今日解甲归田给夫人做徒弟的心都有了。”
赵荔城哈哈笑起来,又叹一口气:“只可惜我夫人是个女人,不然以她的本事能力,肯定大有作为。”
李寒远远望去,夕阳下,一片树影摇曳,如同葵扇。他淡淡笑道:“何须可惜,如今便是夫人作为之时。”
***
直至夜色已深,萧恒才带月荷锄归,见李寒在屋中坐着刚要开口,李寒已经抬手制止,“将军还是先吃饭,我有要事相报。”
桌上已放好面汤烙饼,萧恒吃了口汤,道:“你讲就是。”
李寒说:“若现在开口,只怕这顿饭都吃不好了。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大事。”
萧恒便依言,迅速吃掉一个饼子,面汤也喝干净,向他抬一抬手。
李寒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过去,正色道:“许淩云来了消息。”
萧恒接信一看,瞳子一缩,“世族生了逼宫之心?”
李寒颔首,“只怕是早有预谋,待皇帝临盆便要动手。”
“皇帝登基已有三年,世族一直没有发作,怎么要突然行动?”
“没有发作,并不是没有怨言。如今皇帝大力清扫燕人,甚至有意毒杀庶母,正给他们不孝不贤的话柄。”
“怨言。”萧恒声音一冷,“有怨言却不进谏。现在为宫闱之事大动干戈,之前潮州西塞屡陷死地,松山断粮数月瘟疫横行,他们的怨言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