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遗事+番外(965)
五月初五是南秦父神光明王的生日,更是他与其妻暗神的生离之日。这一天秦境上下夫妻分房,牝牡异圈,满境蜂蝶不做授粉之花媒。我父亲和秦灼在今日结合,实在有一些触犯大不韪的愚蠢勇气。我相信他们也并不确定,神明为这场婚姻送出的是天谴还是赐福。
光明台成为秦灼继位后的全新寝宫,四下一片寂静,光明神铜像端坐神龛。室内灯火高烧,宛如龙凤花烛。窗外烟花怒放,好似鞭炮齐祝。夜幕夜色被隔绝在外,喧闹欢笑被隔绝在外,整座宫殿被金色肃穆的水潮包裹。白天太阳的余韵沉进池塘,池塘水涨,在没顶之前先没过秦灼足底。秦灼赤脚踏入这条金色爱河。
我借父亲的双眼观察他。我融于父亲眼底,融于那一团爱欲与肉卝欲交缠、亵渎与膜拜撕扯的目光之火。爱将我父亲的黑色眼睛染成一世界的金色。秦灼站在那世界中心,脱去大红礼服,露出洁白优美的身体。他踢一堆残烬一样将落地的衣物踢远。我父亲满眼金色的火苗烧在他身上,他满身金光闪烁。我看见他仍佩戴祝神首饰,黄金抹额黄金项链,黄金臂钏黄金脚镯,他□□地站在父亲面前,援手,将一对七叶黄金耳珰穿在耳上。我察觉他耳垂有血痂愈合的痕迹,他第一次穿透耳朵时也穿透了他们最后那层爱情的隔膜。那也就成为他们生命渗透过的爱情徽记。今天更加原始的冲动驱使他重新刺破这双耳洞,在他们即将痊愈的爱情伤口上錾下更深刻的金色钢印。爱的出口就是伤口。爱的真谛就是疼。
他向父亲抬起手,父亲无可抵挡、无从抵挡地走向这片爱情的金色泥沼。秦灼白莲花一样神圣的芬芳在泥淖里吸引他。他们十指相连地走到光明神大像眼皮子底下,开始接吻。秦灼手指插入父亲头发时我听到窗外最后一簇烟花绽放的声音,我被那朵溅入窗中的金光击中,像一枚种子被金色的鸟喙唾到泥里。坠落时我听见秦灼细细抽气,他叫我父亲的名字,像叫一个爱得要命又恨得要死的人。他腰肢像花苞合拢一样紧紧包裹在我父亲身上。我听到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我能给你养个小孩……我们是不是真的能这样过一辈子。
他的话音被颤抖淹没。父亲快速耸动脊背时低吼出声。金色新泉潺潺,包裹金色巫山。金云堆积满室,金雨蒙蒙坠落。我听见天外一声轻响,是一层一层蛹状黑夜破开缝隙,光明神掀起黑色眼皮,睁开一只巨大的金色眼睛。那是我身为意识所听到的最后声音。我跟随金色雨水顺流而下,冲过河道,肉卝体在一片金春般温暖的沃土里暗自扎根。
五月初五,我和光明神同日诞生。我不知道他们这大胆的举动是对神的亵渎还是供奉,就像我不知道我本身,是我父亲苦求而得的错误神谕,还是秦灼一语成谶的爱情苦果。
金色火苗在光明台烧了整整一夜。
我想我该叫秦灼阿耶。
这一夜父亲为阿耶埋下种子。两个月后,他们以为我是个女孩子,并用掌中之宝作为我的名字。
从此成为拨动命运齿轮的手指。
我在那个夜晚就读到了故事的结局。
我这一生也只有那一个夜晚思考过,我为什么成为我。
我是被剪断的脐带,是死结的红线,是历史的一场宫外孕,和这个故事增生的血管。
我不是故事的终结,更不是它的起始,我是它延续的一条根。
我甚至算不上这个故事的亲历者,我只是它的一部分。
我不是讲故事的人。
【卷三完】
--正文完--
第375章 裴杨番外蜡烛
裴兰桥回府已至深夜。春夜深深,月色淡淡,独窗中仍晕了烛光。她将官帽抱在怀里跳下马背,刚推开门,榻边人便抬头问,饿不饿,我做了些点心,你先吃,再给你煲点汤吗?裴兰桥笑道,这么晚了,再吃也不好克化,我随便垫点儿。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女子仍从榻边坐着,面前一只竹编的小笸箩,里头是丝线绣料之类。春夜寒,她只穿了件鹅黄抹胸,外头披着裴兰桥一件半旧袍子,发髻松松挽作堕马,指头上戴了个顶针,手里的活还没放下。裴兰桥便道,天也冷,不多穿点。又道,别做了,熬眼睛。
女子嫣然笑道,还这一点,赶完你明早穿。又嗫嚅道,上回穿你那件磨坏了袖口的去面圣,陛下得觉得我多克扣你呢。裴兰桥笑道,我不信,你舍得?许是灯火昏昏,女子面上似飞了霞光,只低头啐一口,你们谏官都是油嘴滑舌。
裴兰桥和她隔着案几坐下,仍穿着白日的大红官袍,将案上一只绣花样子捡起来掂在手。女子做针线,她便静静陪坐一旁,烛火也静静陪着烧。夜里静,毫毛般的声响和心思都无所遁形。纫针的声音剔在心上,麻得人心痒。这么坐了一会,裴兰桥喟叹般叫她,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