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镯(9)

音容笑貌宛如眼前,可慈母长逝,那记忆中明亮耀目的少女,却也湮没到无处可寻。

刘士季默默闭上眼,耳边风声猎猎。

良久,他睁开双目,对王德忠道:“你去问请那马车上的人来此。”

王德忠一愣,随即道:“是。”

他去了一会,便带着一老妪并戴着帷帽的娘子前来,正是已无罪释放的田娘子与张氏二人。

当日公堂之上,季氏虽欲将杀田文锦之罪揽到自己身上,然田文宇却亲口承认,田文锦乃他所杀,田乐婉此前顶罪,不过为护住父亲一脉子嗣,而他被季氏锁在家中不得外出,有口难辨,无法亲临公堂自首。他虽是少年,然生得手长脚长,平素爱舞刀弄枪,力气不小,且那匕首乃他之物,田乐婉闺阁女子,怎会有利器在身?刘士季甚为干脆,当即便将田文宇收监候判,季氏以妾诬告嫡女,乃以下犯上,一并押下不提。

案情至此已算大白,便差判词一写,落下帷幕了。

可田娘子却找上门来,几次三番被拒后,甚至尾随刘士季至刘氏墓地,这般胆大妄为,刘士季已不知该怒抑或该以冒犯朝廷命官为由将她再抓起来算了。

然转念一想,母亲生前极是满意为他聘田氏女为妻,或者瞧在母亲面子上,见一见也无妨。

田娘子一走近,便朝他行了礼,双膝一屈,又欲给他父母叩首。

“且慢。”刘士季冷冷道,“你已非刘家妇,此礼家父家母受不得。”

田氏女却清脆答道:“妾如今确非刘家妇,不得为二老披麻戴孝。然刘老爷生前疏财乐施,曾救困厄无数,遇荒年捐资数以万计。刘夫人经理内治,虽于富贵之家,却勤俭自力,衣粗食粝以资夫君善行,从无怨言。二老高风亮节,妾心向往之,受大礼亦不为过。”

她说罢也不理会刘士季,上前恭恭敬敬对着墓碑行了大礼。刘士季有些无奈,却也不好真个阻拦,待她礼毕,禁不住冷声道:“田娘子,今日本官见你,乃看在先母份上,你莫以为磕几个头,说几句好话,便能为你弟弟开脱,扰乱断案清明,本官一样可拿你……”

田氏女侃侃而谈道:“妾怎敢有次妄想,妾此番前来拜见大人,却是信大人乃中正君子,清廉无私,绝不姑息奸恶,亦不会冤枉好人,故来与大人指出些案情疑点,绝非有意为舍弟开脱。”

“倒是牙尖嘴利。”刘士季看着她蒙在帷帽之下朦胧的脸庞,忽而叹了口气,他道:“田娘子,你与田文宇感情甚笃,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然生死关头却最是作伪不得。你之前若非确信田文宇便是凶手,又何必舍不得他死,毅然要出来替他顶罪?现如今你再多说什么,只显得欲盖弥彰,又有何用?”

田娘子毅然跪下道:”当日情急之下,若妾不认了这个罪名,二叔定不肯善罢甘休。而弟弟问罪,家中再无男丁,二叔轻易便能置妾于死地。可若妾顶罪,则弟弟得保,妾已使巨资令族内各宗亲松口,同意弟弟记在先母名下,由妾生子变为嫡子,届时大房资财并先母遗下的嫁妆,皆由弟弟继承,无人再能有异议。大人,现下舍弟被收监候斩,族内群狼虎视眈眈,妾已是朝不保夕之人,求大人容妾禀报实情,说完后若仍信舍弟乃凶手,妾亦无怨言。”

刘士季不语,却负手而立,过了一会,他有些感慨,轻声道:“你这般聪明,定然想到了,刘怀安若非念及旧情,便不会救你出狱。只是田娘子,今日在刘某先父母墓前,你若真个感念二老仁厚,便须知适可而止远比得寸进尺更好!”

这话说得太重,田娘子身形晃动,却强撑着,一字一句道:“求大人,请听完妾一席话。”

刘士季转过头,眼神清冷,道:“起来吧,讲。”

田娘子爬起来,一个踉跄摇摇欲坠,张氏欲上前扶她,却被她摆手示意不用。她深吸一口气,道:“此事须得从头说起,先母早逝,其嫁妆全部遗与妾。父亲膝下只妾一个独女,自幼爱若珍宝,常恐妾出嫁后为钱财所困,故亲寻可靠人等经营妾之嫁妆,不出十年,已有百万之巨。当年,先父闻刘家颓败,大人一贫如洗,身无分文。他老人家生怕妾受委屈,更怕大人冲妾的嫁妆而来,非真心良人,故执意退亲。”

“这些本官早已知晓。”

“是,”田娘子低头道,“先母去后,先父无人照料,二叔田通仕便出了主意,让父亲租妾。季氏先几年倒安分守己,生了弟弟后却越发目中无人。妾把持府内中馈,不肯令其沾染钱银,她便常年兴风作浪,搅得家中不得安生。天可怜见,她生的弟弟,却是自小极得人疼的。家中无主母,妾便以长姊为母,亲教其读书写字,他好动,妾便寻武师傅教习棍棒,磨他的性子。弟弟生性忠厚兼良,与妾倒比与季氏亲近。妾原已打定主意一生不嫁,有弟弟为靠,也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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