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322)
私煎盐民背靠官府,肆意霸占盐田,奴役盐民。官府不止,还与其买卖官职,沆瀣一气,致使盐民民不聊生,欺男霸女之事屡见不鲜。
“大人,其实我们每年都有人上玉都告御状,想将河州崇明县盐案上表天听,可他们,可他们实在丧心病狂,每每得到消息,都会派人追出数百里,将人就地斩杀,还要将其家人酷刑以待,以警示百姓。”
“我们不知为何朝廷要弃我河州崇明不管,只能一遍一遍、一次一次企图逃出那牢笼,用一身血肉为自己、为大家搏一条活路。”
张觉生实在坐不住,他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再度跪在宋行简面前,堂堂七尺男儿,骨瘦如柴、狼狈不堪,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痛哭出声,不可自抑。
“我河州崇明百姓又何止榔子村万余百姓,我一路逃来,背上背着的,是万万余盐民的性命所托。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宋行简看完讼书,又从齐茂书手里接过那长卷绸布,白绸如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名字,歪七扭八,许是有人在旁教导,照猫画虎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些名字上发黑的血指印,每一个都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他好似回到了多年前,滁州侵田案中,那以命相搏的人,那堆积如山的尸体。
宋行简蹲下身,看着张觉生的发顶,郑重问道:“你们要状告何人?”
张觉生抬头,满脸脏污,只剩一双眼睛,里面长出万丈藤蔓,向死而生:“草民一人代河州十余万盐民,状告河州府衙门、崇明县衙门、转运司、提举茶盐司和提刑司,官商勾结、罔顾人命、侵占盐田。”
宋行简直视那双眼睛:“好,此案本官接下,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他起身,将讼书和绸布递给齐茂书,嘱咐道,“安排张兄弟在衙门住下,派人贴身保护。”
齐茂书应下。
晌午过后,有人给宋行简送了封手书,来人不知手书中到底写了什么,只是看宋行简神色不虞,啐了句“胡闹”。
3
叶昀、苏溪亭和宋行简不过分开一两个时辰,两人前脚刚用过午饭,沐浴换了衣裳,后脚罗三儿就领着宋行简进了门。
叶昀有些哭笑不得:“王爷往后干脆就住我们府里好了,也免去路上花费这些个时间。”
宋行简这一日心情实在不算好,看着叶昀摆了摆手:“我今日实在没有心思同你们玩笑,方才我见了那个在衙门口敲登闻鼓的男子,此人乃河州府崇明县榔子村人……”
话还未说完,却听叶昀突然打断:“崇明一带不是官盐造地,毗邻东海,一路北上,竟跑到玉都来敲登闻鼓,可是有什么冤情?”
“你且听我说完。”宋行简匆匆灌了口茶,“正是为着盐案而来,他带来了一纸诉状和万民请愿书,状告崇明一带霸占盐田、奴役百姓、买凶杀人、官商勾结,他说每年都有人来玉都告御状,但都被抓了回去,死的死伤的伤,若非当真活不下去,他也不会冒如此风险前来玉都。”
叶昀面色笑意渐收:“那王爷,怎么想?”
“从前朝廷设三司,为盐铁司、度支司和户部司,分管天下财政,其中盐铁司掌山泽(盐铁茶)、关市、河渠、军器,以供国用。三司有陛下亲管,绥安十二年,陛下散三司集权于户部,这么多年来,户部总掌全国户口、土地、钱谷、赋役之政令,集权于一身,此后私盐泛滥,我并非不知,只是我朝实行‘划界行盐’,各地官盐所需有所差异,为了满足老百姓的正常所需,私盐应运而生。”
“水至清则无鱼,因此多年来,为了平衡盐利,户部和陛下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没想到不达天听的地方,竟已如此猖狂。我来找你,是为了陛下。”
叶昀挑挑眉:“为了陛下?”
“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原是计划令陛下卧床,太子监国,再寻错处令太子声名尽丧,可如今不得不放弃此路。我要陛下清醒过来。”最后一句,宋行简说得斩钉截铁。
叶昀看着宋行简,这个魏王,不知为了这一日筹谋了多少年,他利用礼王和太子相互牵制,将奉帝的心思揣摩得一清二楚,一步步走到今日,太子监国,想必他也早已设有后招,却在此刻愿意为了一城百姓,放弃自己的计划,哪怕将自己悬于危险之上。
他几乎是在宋行简那句话说完的片刻之间就反应了过来:“户部是太子的人?”
宋行简颔首。
这便对了,户部是太子的钱袋子,这些年太子不知从私盐中牟利多少,怎么可能愿意让宋行简剪去他的钱袋子,如果奉帝不醒,太子监国,那么此案就绝无可能一办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