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江湖都以为我下了情蛊(158)
“我这般行事,有人来杀我,也是常理。青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他们伤不了我。”
“伤不了你?”青归玉被他气笑了,“你当我是瞎子……”
突然的,
她猛地站起身来,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可就是这份过分的正常,才最不正常。
她抬起手,将喝了一半的茶盏,朝着他面前的空处,故意歪了一寸,递了过去。
“拿着。”
沈镌声的动作顿了顿。
继而伸出手,十分流畅地,接住了那只茶盏。
可他的指尖,却碰在了茶盏的边缘,而不是她递过去的中心。
青归玉慢慢地收回手,一言不发。
那双惯常能巧妙流荡出春水横波的眼睫,没有丝毫反应。
而下面凤凰描画般的眼睛,依旧空洞地“凝视”着她。
是这样。
他方才在巷弄,坐在那片肮脏的尘土里,用手捂住脸,不是因为崩溃,不是因为羞耻。
而是因为,他看不见了。
再一次。
沈镌声将茶盏稳稳地放在桌上,又抬起头,十指轻合,似乎在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依旧“看”着她,平静而柔和。
若非她行医多年,对人体五感的变化敏锐到了极点,恐怕当真要被他这副天衣无缝的伪装骗过去。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抬起手,五指张开,在他眼前,轻轻地晃了晃。
没有反应。
“你流过眼泪了。”她笃定地说道。
“沈镌声,你哭什么?”
这话问得突兀,
可这金声公子,在她这句突袭似的直白问话下,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点。
沈镌声抬起手,用指腹抚过勘乱针痕边的眼角,微微一笑。
那笑容温和得令人发指,无辜得简直好笑,就像她问的是天边一颗星子为何不落,坦荡得能让十殿阎罗都信他是个清清白白的好人。
“青姑娘,”他轻声道,语气柔和又平静,
“我怎么会哭?不过是雪山风大,又用了寒功,教眼睛有些蒙了。”
风大。
这风可是太大了。
看看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
青归玉朝他倾过去,
“沈镌声,”她直视着他那双空洞而美丽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少来这套。”
她索性两步上前,伸出手,将他鬓边一缕被水汽濡湿的悬丝拨开。
“是么?”她点一点他眼尾那点勘乱针的红痕,冷冷的道,
“寒毒入髓,最忌流泪。泪为心液,遇寒则凝,冻结起来覆于眼上,便是冰翳加重。这点浅显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她收回手,抱在胸前,挑眉看着他,语气里夹上了几分讥诮。
“沈天机,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医术造诣?”
沈镌声好像整个人都怔在那里,过了一会儿。
“怎么会。”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像温泉水汽般湿软,“青姑娘的医术,天下无双。”
他转向她,那双已然覆上更厚重冰翳的眼睛,在灯火下像两块通透的琉璃,里头的光被尽数斥散,只剩下沉重的落影。
“不过是……暂时瞧不见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宛如谈及花鸟,“一件小事。”
一件小事?
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这天机谋主,是不是觉得全天下除了他,都是些没见过世面的傻子?
“青姑娘,不必担心。”沈镌声的语气依旧温和,甚至还有点儿安抚的意味,好像此刻需要被安慰的人是她,而不是他这个刚刚瞎了的病患,
“目不能视,于旁人或许是灭顶之灾。可于我……”
他柔和地笑开,倾过头,
“只要这心思还能运使,青姑娘,便不用害怕。”他将手覆上自己的心口,声音轻柔而坚定,
“看不见,不过是一件小……“
话还没说完,他身子一晃,居然被她扯了过去,脸庞直直对着她的脸庞。
沈镌声身子一僵,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无措,只能任由她抓着,那冰凉的呼吸都乱了些许。
“什么叫不用害怕?”
青归玉咬着牙,好气又好笑地问他,“你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寒潭里十三年,你怕不怕?你被自己的父亲当成练功的筏子,被蚀骨钉钉穿身体,你怕不怕?”
“你算计天下,步步为营,怕不怕哪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死无葬身之地?”
她每问一句,他脸上的血色便失去一分。
“你最好脑子清楚点,沈镌声。我十岁习医,那时候你还在寒潭里呆着。”
“病中的人,什么样的谎话和遮掩,我都见过了。我治过的人,比你杀过的人,只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