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倾+番外(161)
在这片帝国疆域最南端、山峦叠嶂的深处,一个名为“栖霞庄”的田庄,如同被遗忘的孤岛,悄然隐藏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里。庄墙高耸,以当地特有的青黑色巨石垒砌,爬满了湿滑的苔藓和藤蔓,透着一股阴冷坚固的孤寂。这里曾是殷家二房殷怀礼名下一处不起眼的产业,随着殷怀礼身败名裂、被家族除名流放后,早已沉寂多年,几乎被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然而此刻,庄内主院一间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书房内,气氛却压抑而诡谲。
殷明宇,殷怀礼的长子,正俯身在一张巨大的、由几块粗糙木板拼凑而成的桌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墨迹半旧、边缘磨损的海图,上面用朱砂和炭笔凌乱地勾勒着航线、岛屿和风向标记。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靛蓝细布短打,袖口挽起,露出的小臂肌肉虬结,皮肤黝黑粗糙,布满了新旧疤痕,早已不见当年江南殷家少爷的半分白皙文雅。他的面容继承了殷怀礼的轮廓,却更显阴鸷,眉骨突出,眼窝深陷,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专注与刻骨的怨毒。他死死盯着海图上一处被朱砂重重圈出的、标记着“归墟”字样的巨大漩涡图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指甲缝里满是污垢。
“哥!”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带着浓郁脂粉香气的身影裹着湿热的空气闯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进来的是殷明萱,殷怀礼唯一的女儿。她穿着一身颜色过于鲜艳、质地却略显廉价的石榴红撒花襦裙,裙摆沾了些泥点。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试图掩盖长期生活在瘴疠之地带来的蜡黄气色和眼下的疲惫。柳眉细描,樱唇点得过分鲜红,眉宇间依稀可见当年殷家小姐的清丽轮廓,却被一种刻意的、带着风尘气的媚态所扭曲。她原本还算精致的眉眼间,此刻却充满了焦躁与不耐。
“你又在看这破图!” 殷明萱的声音拔高,带着尖利的抱怨,“看它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替爹报仇?!把我们丢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说是庇护,跟坐牢有什么区别?五年了!整整五年!爹在西北苦寒之地生死不知!我们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在这里!守着这破庄子,天天闻着这发霉的味儿!我受够了!”
她几步冲到案前,染着蔻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殷明宇的脸上:“你看看我!看看我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为了打探消息,为了弄点银子,我要对着那些脑满肠肥、浑身腥臊味的岭南小吏强颜欢笑!看他们恶心的眼神在我身上打转!我们可是殷家的子孙!曾经……”
“够了!” 殷明宇猛地抬头,眼中血丝更甚,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瞬间压过了殷明萱的尖叫。他布满红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妹妹那张因愤怒和脂粉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一字一顿,带着彻骨的寒意:“殷家?哪个殷家?江南那个踩着我们二房尸骨、风光无限的皇商殷家?还是龙椅上那个靠女人裙带爬上来的皇后殷家?!”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殷明萱的心底,让她瞬间哑然,脸色由涨红转为惨白,身体微微发抖。
殷明宇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殷明萱面前。他个子很高,常年劳作和压抑的仇恨让他身形精悍而充满压迫感。他伸出粗糙的手,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拂开殷明萱额前一缕汗湿的碎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般的阴冷:“妹妹,你记住,爹的仇,我们的恨,还有我们失去的一切……不是靠哭喊,更不是靠对着那些蝼蚁般的官吏卖笑就能讨回来的!”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目光再次投向那张神秘的海图,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靠的是这个!靠的是隐忍!靠的是积蓄力量!岭南天高皇帝远,海路通达,龙蛇混杂,正是我们翻身的最好跳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那些‘海商’……你以为他们真的只是来收点香料、买点木材的普通商人?他们是海盗!是南洋那些无法无天的海寇头目派来的探子!他们手里有船!有人!有刀!他们想要什么?想要大雍的海图!想要朝廷海运司的情报!想要打破朝廷对海贸的垄断!而我们呢?我们有殷家对海贸的了解,有爹当年留下的一些暗线,更重要的是……” 他嘴角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们有对大雍朝廷、对殷璃若、对萧云铮,刻骨铭心的恨!”
殷明萱被他眼中那骇人的光芒慑住,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声音带着一丝恐惧:“哥……你……你想做什么?和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寇勾结?那是……那是灭门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