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庭院，带着南国湿润的花草气息。清江浦的万家灯火在远处明明灭灭，勾勒出人间烟火的轮廓。而帝后的心中，那盏名为“守护”的长明灯，在经历市井的喧嚣与暗藏的窥探后，燃烧得更加明亮而坚定。皎皎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小手无意识地抓了抓，仿佛想抓住父亲微服时特意蓄起、此刻正被她攥在手心的一缕胡须。

第2章 锋芒初露

南巡的车驾离开了清江浦，沿着运河继续向南。两岸的景致愈发温润，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典型的江南水乡风貌。越靠近苏杭，运河上往来的船只便越是密集，漕船、商船、客船、渔船，交织成一幅繁华忙碌的水上画卷。空气中弥漫着水汽和隐约的荷香，与北地的肃杀截然不同。

这一日，车驾行至一处风景秀丽的运河小镇——枫桥镇。镇因古桥得名，桥畔有座香火颇盛的寒山寺，白墙黑瓦，钟声悠远。帝后并未惊动地方，只命车队在镇外一处清幽的河湾停驻。此地距苏州府城已不远，水面开阔，岸上杨柳依依，正适合短暂休憩。

“爹爹，娘亲！看那边的大船！好多旗子！”皎皎指着远处河面上一艘装饰华美、正缓缓驶过的双层楼船，兴奋地叫道。那船上张灯结彩，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显然是某位富商的游船。

承烨则更关注近处码头上的景象。几个穿着短褂的苦力正费力地将沉重的麻包从一艘吃水很深的漕船上卸下，汗水浸透了他们的后背。旁边站着几个穿着体面绸衫、袖手旁观的人，正对着苦力指指点点，似乎在呵斥着什么。承烨的小眉头又习惯性地微微蹙起。

萧云铮与殷璃若相视一笑。让孩子们看看这繁华下的百态，本就是此行目的之一。

“陛下，娘娘，”丫鬟悄步上前，低声禀报，“裴大人已在前方等候。”她指了指河湾另一侧，被几株高大垂柳遮掩着的一艘不起眼的乌篷小船。

“好。”萧云铮颔首，对殷璃若道，“带孩子们去寺里转转，看看那有名的枫桥和钟声。我去见见裴珩。”

“嗯。”殷璃若会意，牵起承烨和皎皎的小手，“走，娘亲带你们去听敲钟。”

寒山寺内香客不多，古木参天，梵音袅袅，别有一番清幽。殷璃若带着孩子们在寺内随意游览，承烨对寺内巨大的铜钟和记载着历代文人墨客题咏枫桥的石碑很感兴趣，看得津津有味。皎皎则被放生池里游弋的红鲤鱼吸引，趴在栏杆上看得目不转睛。

与此同时，河湾垂柳掩映下的乌篷小船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裴珩一身半旧的青色直裰，未着官服，只戴了一顶普通的方巾，恭敬地立于船头。待萧云铮在侍卫的护卫下踏上小船，他立刻躬身行礼：“微臣裴珩，叩见陛下！”

“免礼，舱内说话。”萧云铮摆摆手，当先弯腰钻进了狭小的船舱。

舱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两凳，一盏油灯，桌上放着一壶粗茶和两个粗瓷碗。这便是裴珩选择见驾的地点，既避人耳目，也符合他如今外放官员的身份。

“坐。”萧云铮在凳上坐下，示意裴珩也坐。侍卫则按剑侍立在舱门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水面。

“谢陛下。”裴珩依言坐下，脊背挺直，神态恭敬却不显拘谨。

“苏杭知府，富庶之地，鱼米之乡，却也号称‘吏治泥潭’。”萧云铮开门见山，目光如炬地看着裴珩，“上任以来，滋味如何？”

裴珩闻言，年轻俊朗的脸上露出一丝沉稳的苦笑：“回陛下，确如陛下所言。苏杭富甲天下，商贾云集，世家盘根错节。漕运、盐茶、丝绸、粮米，利益交织，牵一发而动全身。地方豪强与胥吏勾结，盘剥商民，积弊甚深。”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然，正因其重要，才需刮骨疗毒。”

“哦？如何刮法？”萧云铮端起粗瓷碗，饮了一口苦涩的茶水，饶有兴致地问。

裴珩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奉上：“此乃微臣上任后，暗访查证所得，关于苏州府漕运几处积弊的实录及初步整治方略，请陛下御览。”

萧云铮接过册子，翻开。上面字迹清峻，条理清晰。记录着诸如“仓耗”（漕粮入库损耗远高于实际）、“淋尖踢斛”（收粮时故意踢斛以多收）、“包揽”（胥吏勾结地方势力垄断漕粮征收运输）等种种弊端，触目惊心。更难得的是，册子后面附有裴珩提出的具体对策：精简漕运环节、严查仓耗虚报、招募本地诚实船户组建“保漕队”打破包揽、设立“漕粮直兑点”减少胥吏经手……

“好！”萧云铮合上册子，眼中满是赞赏，“条条切中要害！既有查弊之明，亦有破局之勇！看来朕让你外放历练，这一步没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