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莉娅摩挲戒指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殷明轩缓缓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卷薄薄的纸，正是枢密院截获的那份密报图纸的拓印副本，轻轻放在阿莉娅身侧的栏杆上。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阿莉娅，”他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曾以为清澈如泉、此刻却深不见底的眼眸，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或者，我该称呼你——卡洛斯帝国皇家秘谍，‘深渊之刺’的‘暗礁玫瑰’？看看这个。你的‘杰作’，堪称完美。”

阿莉娅的目光落在那些熟悉的图纸上。她的身体似乎僵硬了，脸上那层温婉娴静的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瞬间布满了细密的裂痕！一丝血色迅速从她脸上褪去，变得苍白如纸。她缓缓抬起头，迎上殷明轩那双充满了痛苦、愤怒、失望、以及最后一丝求证般希冀的复杂眼眸。

时间仿佛凝固了。暮色中，只有晚风穿过窗棂的呜咽。

良久，阿莉娅的唇角极其艰难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笑容苍白、破碎，带着无尽的凄凉与自嘲。

“呵……‘暗礁玫瑰’……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与释然，“侯爷……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没有否认，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去看那份足以定她死罪的图纸，目光依旧焦着在殷明轩脸上，仿佛要将他此刻的模样深深烙印进灵魂深处。

“为什么？”殷明轩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颤抖，那是被彻底撕裂的痛楚，“我对你……还不够真心？我殷家……待你还不够优渥？这大雍……可曾亏待于你？为何要如此？！”

“真心……”阿莉娅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雾，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留下清晰的痕迹。“侯爷的真心……是我这肮脏一生中……唯一触碰到的……光。”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深切的痛苦，“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从未！”

她猛地闭上眼，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内心煎熬，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堤般的悲伤与挣扎：

“可是侯爷……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你懂吗？从我被烙上这朵‘暗礁玫瑰’开始，从我的父母、我的弟弟被他们攥在手心开始……我就只是一把刀！一把没有感情、只知服从命令的刀！接近你，获取信任，得到海图，探查新舰机密……这都是任务！是我活着的唯一价值！”

她的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不堪：“我挣扎过！我试图忘记自己的身份！我想……我想永远做你身边那个只懂一点航海、会做点小点心的阿莉娅！可是……每一次看到你对我的好，每一次听到你描绘大雍海疆的未来……我的心……就像被放在滚油里煎熬！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知道我每传递出去一份情报，都可能在未来……葬送无数像你一样忠诚勇敢的大雍将士！包括……可能包括你！”

她痛苦地捂住脸，双肩剧烈地颤抖着：“我对不起你……明轩……我利用了你的真心……我罪该万死……可是……”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深情，“可是……我对你的情意……也是真的！比黄金更真！比大海更深！这份情……是我在这黑暗任务中……唯一无法控制、也……从未后悔的意外！”

她踉跄着上前一步，几乎要扑进殷明轩怀里，却又在咫尺之遥硬生生停住，仿佛怕自己玷污了他。她只是痴痴地看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现在……任务完成了……或者说，失败了……也好。至少……我不用再骗你了……明轩……动手吧。用我的血，洗刷你的耻辱。能死在你的手上……是我最好的归宿……”她缓缓闭上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如同风中凋零的玫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殷明轩站在原地，如同石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肝肠寸断、亲口承认背叛却又坦言深情的女子，听着她那字字泣血的剖白，巨大的痛苦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在这汹涌的泪水与绝望的爱意面前，竟变得如此苍白无力！他手中的剑，重逾千钧，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

就在这时，阁楼下方传来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火把的光芒将窗纸映得通红！展鹏冰冷的声音穿透夜色传来：

“靖海侯！奉陛下旨意！捉拿敌国细作阿莉娅！请侯爷……交人！”

阿莉娅的身体猛地一颤，睁开泪眼，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殷明轩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带往地狱。那眼神中，有诀别，有不舍，有解脱，唯独没有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