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阿莉娅面前几步远处停下，沉默地看着她，目光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深海。

良久，阿莉娅才缓缓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睑红肿，显然哭过。但此刻，她的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洞，迎上殷明轩复杂的目光。

“侯爷…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她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嘲的解脱。

殷明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死死盯着她，声音干涩而紧绷：“为什么是卡洛斯？为什么偏偏是卡洛斯？！他们给了你什么？黄金？地位？还是…你所谓的家人，真的在他们手中？”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他给予她的，难道还比不上卡洛斯的胁迫？

阿莉娅的睫毛颤了颤，一滴泪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家人…”她喃喃重复，唇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侯爷，你见过真正的深渊之刺吗？那不是勋章，是烙印在灵魂里的诅咒。从我被选中，烙上那朵玫瑰开始，我的父母、我年幼的弟弟，就只是他们手里牵着的、随时可以勒断脖子的狗链。每一次任务失败，或者…不够‘尽力’，他们身上就会少点东西…一根手指，一只耳朵…”

她痛苦地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接近你…是任务。爱上你…是劫数。传递情报时，我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家人能活下去。可每一次看到你谈起大雍海疆未来时眼里的光，听到水师将士们操练的号子…我的心就像被那荆棘锁链反复穿刺…侯爷，我不是天生的恶鬼…我只是…身不由己的傀儡…”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疲惫。

殷明轩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恨意依旧炽烈，可看着眼前这个被命运碾碎、在忠诚与亲情间被反复撕裂的女子，那恨意之下，竟滋生出一股深沉的悲悯与无力。他猛地转身，一拳重重砸在冰冷的石壁上！骨节瞬间破皮，鲜血渗出，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不由己…好一个身不由己！” 他声音嘶哑，带着压抑的狂怒，“就因为这四个字，你就要让成千上万的大雍将士用命去填？！让泉州港化为火海？！让陛下的心血毁于一旦？！” 他猛地回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告诉我！卡洛斯这次到底来了多少船？主力舰是什么？指挥官是谁？！他们的具体计划是什么？！阿莉娅，这是你最后…赎罪的机会！”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逼迫。

阿莉娅被他眼中的疯狂和痛苦震慑，身体瑟缩了一下。赎罪…这两个字像针一样刺进她麻木的心。她看着殷明轩流血的手，看着他眼中交织的爱恨与绝望，心底最后一道防线轰然崩塌。长久以来支撑她的“为了家人”的信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害了眼前这个唯一给过她温暖和真心的男人，她即将害死无数素不相识的大雍士兵…她真的是深渊之刺，带来只有毁灭。

泪水决堤般涌出，她不再压抑，失声痛哭。“我说…我都说…侯爷，对不起…对不起…” 她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卡洛斯…这次是远东舰队司令…‘血锚’萨尔瓦多亲自带队…主力是…四艘新下水的‘怒涛级’三层甲板战列舰…比‘定海级’更大…火炮更多…还有…八艘快速护卫舰…火力很强…他们…计划利用图纸上的弱点…先用快速舰吸引火力…然后用‘怒涛级’的重炮…集中轰击‘龙渊’和‘镇岳’的…炮座基台和铁肋连接处…一旦得手…就…就强攻泉州港…掠夺造船工匠和…剩下的图纸…最后…炮击沿岸…制造恐慌…” 她将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每说一句，都像是从自己身上剜下一块肉。

殷明轩听着，脸色越来越沉，眼神却越来越亮。这些情报，价值连城！他立刻转身，对着门外厉喝：“来人！记录！速呈陛下！” 门外候着的书记官立刻冲了进来。

就在此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从遥远的天际滚滚而来，穿透了厚重的地牢石壁，沉闷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脏上！整个地面似乎都随之微微震颤！

殷明轩和阿莉娅同时脸色剧变！

紧接着，枢密院一名浑身被汗水湿透、铠甲上沾满尘土的信使，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到了地牢门口，嘶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惊恐，划破了死寂：

“八百里加急！泉州急报！卡洛斯舰队…突袭！双屿岛外海…遭遇战爆发！我三艘‘镇海虬龙’级商船…被击沉！望海卫所…遭炮火覆盖！损失惨重！周提督已率‘龙渊’、‘镇岳’等舰…出击！烽火…烽火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