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章的汇报，简洁、精准、震撼。没有浮夸的表功，只有一个个冰冷而有力的数字和一项项足以改变帝国海疆格局的成果。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无涯山庄融入朝廷体系最成功的象征——保有超然的学术气质与对谢无涯的尊崇，却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地服务于帝国海权。

萧云铮听得目光灼灼，手指在扶手上重重一叩：“好！顾卿与风闻处诸贤，居功至伟！谢先生有知，当含笑九泉！此非一姓之功，实乃江山社稷之幸！”他看向殷璃若，眼中是同样的激赏与感慨。

殷璃若望着阶下那位气质清绝、宛如谢无涯隔世影子的顾九章，心中百感交集。她微微颔首，声音清越：“顾先生辛苦了。无涯师兄当年‘为天下守国门’之宏愿，今日由诸位贤才，在更广阔的天地间践行，且成效卓著，实乃大雍之福，亦是无涯一脉真正的‘新生’。”

“陛下、娘娘谬赞。”顾九章躬身行礼，姿态依旧疏朗，“九章与风闻处同仁，不过承恩师遗泽，秉烛前行，为这海晏河清，略尽绵薄。恩师常言：‘薪尽火传，方为大道。’此火，已非无涯独有，乃为照亮大雍万里海疆之明灯。” 提到“恩师”时，他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终于掠过一丝深切的缅怀与坚定。

思绪拉回观星台上的寒风之中。殷璃若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日大殿中顾九章话语传递出的力量与温度。她拿起锦盒中特制的、混合了耐燃药粉与香料的“冷焰”火折。火光跳跃，映亮了她沉静的侧脸。

“无涯哥哥，”她对着虚空，对着那无垠的星海与灯火，低声轻语，声音被风吹散，唯有她自己听得真切，“你看到了吗？”

“你留下的火种，未曾熄灭。它们在海军舰船的舵盘上，在航海士仰望的星图里，在风闻处昼夜不息的灯下，在那些奔赴万里海疆的年轻面孔上…燃烧着，传递着，守护着我们共同期许的这片海晏河清。”

“山庄不再是遗世孤峰，它已化作无形的血脉，流淌在帝国强健的肌体之中。你的‘为天下谋’，已在这万里波涛与烟火人间，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这盏琉璃灯，以山庄之徽为记，以大雍海疆为图，以永夜明珠为引…让它代我，代这被你守护过的江山，代这承你遗泽的万民…向你道一声谢，寄一缕念。”

“愿你…在无涯之外，得享自在清宁。”

她俯身，小心翼翼地点燃了琉璃灯下特制的药芯。幽蓝色的、近乎冰冷的火焰无声燃起，没有寻常孔明灯的热浪，却异常稳定明亮。琉璃灯罩内，那幅金箔银线勾勒的海疆图在冷焰的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三颗夜明珠如同定海的灯塔，散发着永恒的光芒。

殷璃若松开手。

那盏承载着无尽思念与告慰的琉璃孔明灯，在寒冷的夜风中，轻轻一颤，随即无比平稳地冉冉升起！纯净的琉璃灯体，在漫天绚烂的烟花和万家灯火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独特而圣洁！它越升越高，灯罩内悬浮的海疆图清晰可见，无涯山徽在月光下流转着微光，三颗明珠如同星辰坠落凡间又被重新送回天际！它不疾不徐，穿透了下方鼎沸的人声与绚烂的烟火，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静谧，坚定地向着深邃的夜空、向着无垠的星辰大海飘去！

“快看！那是什么灯？！” 宫墙下，有眼尖的侍卫和宫人发出惊呼。

“好美！像冰雕的月亮！”

“里面…里面好像有地图？还有发光的珠子！”

“从观星台飞起来的！是皇后娘娘放的灯！”

琉璃灯越飞越高，渐渐成为夜空中一颗与众不同的、散发着幽蓝与金辉的星辰。它超越了所有热闹的烟火，仿佛要融入那亘古不变的银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

一座终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的孤峰绝顶。松涛阵阵，云海翻涌，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

一道青衫磊落的身影，静立于孤崖边缘，仿佛已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山风拂动他未束的墨发与宽大的衣袖，飘飘乎如遗世独立。

谢无涯的目光，并未望向脚下翻腾的云海，而是穿越了千山万水，遥遥投向了京城的方向。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深处，映照着人间灯火的璀璨，也映照着那盏在常人眼中或许微不可察、却在他“心眼”中清晰无比、正冉冉升向星海的琉璃心灯。

他看到了那纯净的琉璃灯体，看到了灯罩上无涯山的印记，看到了那幅承载着帝国海疆的微缩金图，更看到了三颗明珠如同定海神针般的光芒…还有那灯火中蕴含的，沉甸甸的感激、告慰与深沉的思念。

一丝极淡、却无比澄澈释然的微笑，悄然浮现在谢无涯的唇角，如同云开月现。没有言语，他只是对着那遥远灯火与心灯的方向，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抬起手，仿佛要虚握住那缕穿越时空而来的灯火，又仿佛只是感受着这浩荡天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