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倾+番外(280)
马车辚辚远去,扬起尘土,最终消失在蜿蜒山道的尽头。谢无涯依旧站在原地,山风吹动他素白的衣袍,猎猎作响。袖中那支温润的白玉簪,此刻却冰冷得如同深潭寒玉,沉重地硌着他的掌心。他终究没能送出。
那句“待天下太平了”的约定,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望着空寂的山道,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一种名为“失去”的钝痛。无涯山庄的烟雨依旧迷蒙,藏书楼的灯火依旧温暖,松涛精舍的书声依旧琅琅,只是少了那个让这一切都变得格外生动鲜活的精灵。
他将那支未能送出的玉簪,用素白的鲛绡仔细包裹,连同那本被她标注过的《天工机巧》图谱,一起锁进了书房最深处的一个紫檀木匣中。那枚莲花尖端的紫色琉璃珠,在匣内幽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微弱的、如梦似幻的星芒,无声地封存了一段无望的少年情衷。无涯公子谢无涯,从此心中便多了一处无人可触及的角落,盛放着江南的烟雨和一个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生辰前夕的琉璃般的少女。
岁月如奔涌的海潮,裹挟着世事沧桑,一去不返。大雍新朝崛起的铁血峥嵘,帝后的惊世之举,靖海侯扬帆万里的赫赫威名,还有那对承载着帝国未来的龙凤双星……这些消息,如同飘过远洋的信风,断断续续地传入飘泊四海的谢无涯耳中。
他不再是那个立于无涯石阶上怅然若失的白衣少年。岁月赋予了他更深的沉静与更淡的疏离。一袭素袍,一叶扁舟,足迹踏遍名山大川,也曾远涉重洋。他助新朝,是因为认同萧云铮与殷璃若心中那份“海晏河清”的宏愿,无涯山庄的底蕴与力量,当为天下生民谋一份太平。他孑然一身,并非刻意避世,只是心湖深处那朵未能绽放的莲,已耗尽了他此生关于情爱的所有热望。他像一片无根的云,自由,却也寂寥。
这一年深秋,谢无涯的轻舟停泊在香料群岛边缘一个名为“珍珠屿”的小港。此地盛产稀有的龙涎香与硕大莹润的海珠,商船往来如织,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海风、浓郁的香料和热带水果熟透的甜腻气息。他此行是为寻访一种古籍中记载、据说能安魂定魄的深海奇贝。
这日清晨,海面薄雾未散,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谢无涯立于客栈临海的轩窗旁,素手烹茶,目光沉静地掠过喧嚣的港湾。忽然,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从码头东侧传来。只见一艘形制明显区别于周围商船、船身线条流畅、挂着大雍“靖海”旗号的中型快船,正被几艘形迹鬼祟、悬挂着黑色骷髅旗的快船死死咬住围攻!
大雍快船显然训练有素,水手奋力抵抗,箭矢如雨。但对方船只更小更灵活,人数也占优,且手段狠辣,不断抛出带着倒钩的绳索和点燃的油罐。混乱中,快船上一个娇小的身影异常引人注目。她穿着方便活动的深蓝色水手短装,却掩不住通身的贵气。乌黑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随着她敏捷地躲避箭矢、指挥水手砍断钩索的动作而甩动,露出一张尚显稚嫩却已初具倾城之姿的小脸。尤其那双眼睛——清澈、灵动、慧黠,深处蕴着一股超越年龄的镇定与锐利,在刀光剑影中亮得惊人!
谢无涯执杯的手猛地顿在半空,滚烫的茶水溢出杯沿,滴落在素白的衣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却浑然未觉。
那双眼睛!
那眉宇间的神韵!
那在危机中依旧冷静指挥、甚至试图操纵船侧一架小型弩机的果敢姿态!
时光仿佛在瞬间倒流,重重叠叠的光影交错。他仿佛又看到了无涯山庄藏书楼里那个对着机关图谱侃侃而谈的小女孩,看到了松涛精舍中那个在琴谱旁标注简化指法的倔强身影,看到了那个在舆图前指点商道、眼神灼灼的聪慧少女……只是眼前这张脸,更加精致,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添了几分少女的明媚,而那眼神深处的光芒,竟比她母亲当年,更加璀璨夺目,带着一种生于盛世、长于开拓的无畏与自信!
是她!只能是她的女儿!大雍的明珠,靖海侯殷明轩最宠爱的小外甥女——萧明玥!
电光石石间,谢无涯已放下茶盏。他身形微动,如同融入海风的一缕轻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客栈窗口。
围攻的海盗正得意,眼看就要攀上大雍快船的船舷。骤然,数道凌厉无比的劲风破空而至!没有箭矢的尖啸,只有细微却致命的空气撕裂声。攀在最前面的几个海盗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惨叫着从半空跌落海中。紧接着,又是数道劲风,精准地打在对方船帆的绳索和舵轮的关键连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