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189)
“陛下乏了,今儿就议到这儿。”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话,强调此事有多么重要。明绰也不理睬,就气定神闲地坐着,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乌兰徵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踱出来了,脸色阴沉地扫了他们一眼,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什么,要进言的声音一下子熄了。
明绰看他们都安静了,这才道:“找谁来替温大人,陛下心里已经有成算了,诸位回去等着听旨吧。”
几位汉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明显已经耐心耗尽的陛下,总算找出一点儿自知之明来,纷纷告退。乌兰徵看着宫人把他们都引出去,这才问了明绰一句:“你有人选?”
“有啊。”明绰笑盈盈的。她心里早有人选,就是顾忌着不好当着乌兰徵的面插手朝廷用人,一直没说。
乌兰徵问她:“谁?”
“不是说我说了算吗?”
“是你说了算……”乌兰徵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神,明白了什么,干脆手一摆,“行。你说用谁就用谁。”
他不管了。乌兰徵唤了一声,喊冬青她们上晚膳:“吃饭!”
第70章
70章这是怎样的一种如鲠在喉……
温峻的宅邸如初,只是少了出来相迎的仆役。走进去,园中已生杂草,寝室门户洞开,里面已是被翻箱倒柜过一翻,所有的东西就这么倾倒在地上,无人收拾。梁芸姑担心宵小流民占了这里,一时劝明绰不要进去,但明绰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径直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被人打劫过的痕迹,所有的书都还是好好的,温峻一张书案也是整整齐齐,好像主人上一刻还在这里写字。只是一股酒气冲天,还伴随着一股什么东西馊了的味道。明绰绕过两个大书架,便看见角落里朝里躺着一个人。
听见有人进来了,他翻身过来看了一眼。头发散乱,胡茬丛生,一张脸又油又脏,不知道几天没有好好清理过。见到是皇后,他也没有任何反应,漠然地重新把脸朝向墙壁。他睡的地方连张草席也不铺,就只是石板地,但他看起来也躺得非常习惯了。
明绰:“冯先生。”
冯濂之没有半点要理睬她的意思,明绰并不意外,找来了一张凳子,非常耐心地坐在了他背后,就这么看着他。
冯濂之没有死在丞相府,虽然他本来不应该有活下来的机会。温峻知晓太后的行动,提前半个时辰把冯濂之从丞相府里唤了出来,就此逃过一场大劫。后来太后发现步察巴合出城,曾召温峻商议对策,等陛下回来如何自辩,那时明绰就见到了冯濂之。太后指望他提供更多齐木格谋反的证据,他却始终沉默,像跟在温峻身后的一片影子。
然后,明绰就不知道冯濂之的下落了。
温峻是独身一个,父母早亡,无妻无子,也无兄弟姐妹。明绰听说他被斩首之后竟无家人来收尸,本想派人去收,但回来的人却报,说有个年轻人把温峻的尸体领回去了。那时候明绰便知道,是他。
明绰等了一会儿,躺在墙角的人才终于开了口:“贵人不该来这种地方。”
“我来请冯先生。”
“我已经是个死人,”冯濂之态度漠然,始终没有把头转过来,“贵人还要请我做什么?”
“请先生出仕。”明绰不跟他绕弯子,“接替温大人掌管汉学。”
冯濂之终于有了一点反应,转过脸来,看着她。
“你要我替乌兰徵做事?”他大笑了一声,“你要我替那个昏君做事?!”
明绰定定地看着他,冯濂之不一样了。虽然他仪表不洁,蓬头垢面,但坐在那里昂着头,却有萧萧疏狂之色,竟比明绰从前见到他的任何一次都更有气度。明绰突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恐惧和卑微只是他的伪装,这世上其实早就没有他怕的人。
“不,”明绰的声音很平静,“我要你替我做事。”
冯濂之把头往后一仰,靠在墙上,半垂着眼睛看她:“我帮了皇后一次,代价就是我唯一的朋友。太贵了,草民帮不起。”
明绰心里似是被什么东西捏了一下,泛上来一股酸痛。但她不动声色,只当没听见冯濂之的话似的,继续往下说:“先生对于乌兰语的精通更甚温大人,本就是掌管汉学的不二人选。你密告柳泉村一事没人知道,乙满还是会把你当成自己人……”
冯濂之直接躺倒,重新翻了个身,面对着墙壁。
明绰便也不说了,许久,站起来,冷冷地抛下一句话:“那你就烂在这里,看着温峻一生心血尽付东流吧。”
她转身走出了书房,一直忍到走到园子里才弯腰作呕,吐也没吐出什么东西,只是两口酸水。梁芸姑赶紧给她拍了拍背,跟她交换了一个十分理解的眼神。冯濂之身上实在太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