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466)
明绰立刻挨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伸手到他脉上。萧盈却没让她摸脉,手指一扣,将她的手牢牢地攥在了手心。轻轻抬眼看着她,眼中似笑非笑的神情。明绰往外抽了一下,他没放,明绰就不动了。两人也不说话,只感觉到萧盈的指腹在她掌心轻轻拂了拂,明绰将脸别过去不肯看他,到底将手又抽了回来。
萧盈只作无事,伸手重新去端茶,问了一句:“袁綦做了什么?”
他不是开玩笑的口吻,明绰反而不好再说了。就为了这么个门客,吵上一架已是小题大做,还特意跟皇兄告状,岂不是笑死人了。
她气的也不是这么一件小事,她气的是袁綦脱口而出的那些话。凭什么旁人收藏她的画像就一定是对她有非分之想,凭什么别人的非分之想反过来成了她作为妻子的过错?他爱她,想要占有她,就如此不假思索地拿起世人加诸在女子身上的不公束缚来捆绑她,恼羞成怒了,就居高临下地指责她为政失德。说来说去,不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不该坐在这么高的位置上么?
她不知道这些话即使说给萧盈听,他又会理解多少——而且皇兄也不能知道她都在公主府里干了些什么,别陈缙还没上书弹劾呢,她先自己都招供了。
明绰一转眼转过了许多心思,萧盈托着腮,歪着头,还在等她回答。明绰越是不开口,萧盈心里就越是把此事想得严重。
“溦溦,”萧盈提醒她似的,“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跟朕说,朕还没死呢,护得住你。”
明绰让他说得反而“嗤”一声笑出来,应付袁綦,她还不需要萧盈的保护。可是他这样说,明绰还是没忍住眼眶一热。跟驸马吵架的公主多了去了,能拔腿就走,在宫门关了以后还能回家的却只有她一个。其实公主府足够大了,她可以把袁綦赶出她的房间,甚至赶出她的内院,都可以眼不见为净,可是她却下意识地选择了回宫,还不就是心里委屈?
但上阳宫是空的,委屈带回去,只能在空荡荡的宫室里四处回响。唯独在这里,她的委屈才有人接,哪怕她根本都没说。
“你不必在袁綦面前护着我,”明绰克制着把情绪压回去,只道,“倒是桓令君和御史中丞那里,只有皇兄能护着我了。”
想必明天就要来聒噪她夜叩宫门的事情。宫禁森严是国法,长公主半夜要开门,总得给个说法。等问出来只是跟驸马吵架,回来告状这种小事,他们肯定又要啰嗦什么夫妻纲常、人伦礼法,说长公主不守妇德。
更何况,最近萧盈的身体明显好转了,他又一直拖着不立嗣,桓廊就催着让陛下重开大朝会,亲政临朝,再不必长公主摄政监国。
明绰坚决反对,好不容易才把萧盈从鬼门关拉回来的,怎么能又让他耗神费心?她是想着法希望萧盈活久一点,但在很多人那里,就成了她擅政夺权。陛下还如此纵容她夜叩宫门,视宫禁为无物,更不得了了。
其实明绰现在也不怕他们,但
是萧盈既然这么说了,她便要撒个娇。萧盈也看出她的心思,很纵容地一笑,突然道:“那就依令君所请,重开大朝会吧。”
明绰一句“不可”还没说出来,萧盈便握住了她的手,补了一句:“朕体力不支,请镇国长公主替朕上殿。”
明绰完全愣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得出来。萧盈虽然已经给了她很多特权,但这其中并不包括这一项。
在此之前,无论她有多么大的权力,都限于含清宫之内。大雍建朝以来,唯一能上太极殿的女子只有谢拂霜,但她也必须隐身珠帘之后,还得有个年幼的天子坐在前面,才让人勉强接受。若是镇国长公主替兄上殿,那就比她母后在时还要更进一步,等于女主临朝。
萧盈看着明绰见了鬼似的神情,反而笑了笑:“怎么?这事儿你不是从小就做惯了的吗?”
这是偷换概念。她小的时候被母后抱去太极殿上,是冒充皇兄,不是真的取代皇兄。
明绰还是不敢相信似的:“可是……”
“朕听说,”萧盈打断她,“当年大燕先王曾下令帝后同朝,你在大燕不是早就临朝主政过了吗?”
明绰终于听懂了:“你想和他比啊?”
“活着的人怎么比得过已死的人?”萧盈一副认输的表情,但又没忍住补了一句,“不过我也活不长了,以后……”
明绰马上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萧盈笑起来,把她的手拉下来,语气却十分严肃:“桓廊和陈缙既要刁难你,朕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是谁在做主。”
明绰便什么都不说了,心里酸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地伏到了他的膝上。她的发髻本就散了一半,长发铺在她的肩头,又随着她的动作垂落到萧盈的腿上。萧盈抬起手臂,宽袖覆到了明绰身上,被她的手抓住,往脸上一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