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467)
萧盈轻笑一声:“怎么了?”
他一边问一边想把袖子抬起来,但是明绰紧紧地抓着,不肯让他看见似的。
“皇兄,”明绰的声音闷在那一层薄薄的布料下面,“你怎么突然这样?”
“哪样?”
“这么……”明绰说不上来,“纵容我。”
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了,自然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发现了这些辅政大臣们的嘴脸,除了明绰,他谁也不信任了。萧盈脸上的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又拽了一把袖子,明绰终于肯放过了那片布,反而拽住了萧盈的手覆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好像觉得宫里的烛光太亮了,她想休息,让皇兄给她遮遮光。
萧盈终于不动了,感觉到明绰的眼睫触到了他的掌心,微微颤动。
明绰:“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从前如何?”
明绰都不用看,抬起手就指殿中罗帐的位置:“你从前都不许我与重臣列席,我只能躲在后面听。”
萧盈顿了顿,很轻声地狡辩:“没有‘不许’……”
明绰便了然地“呵”一声。萧盈是没有明着“不许”过,但是朝臣们看到长公主在场就中断对话的时候,他也没有开口帮过明绰,那她当然就知道这不是她的位置了。若不是后来她得到了袁增的支持,恐怕现在还是这样。
萧盈听到她这声“呵”,便闭了嘴。明绰见他不响,把他的手拿下来,睁着眼睛,卧在他膝上看他,萧盈反而又主动覆住了她的眼睛。
明绰有的时候太像谢拂霜了,隐在帘后听朝臣议政的时候像,此时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也像。她十几岁的时候和母亲不太像,萧盈幼时对谢拂霜恨极怕极,对明绰怜极爱极,眼里也不愿意看到她们母女间的相似之处。可是明绰从长安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无法视而不见这种相似了。
萧盈时不时地总会想起谢郯,甚至梦见他,但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梦到过谢拂霜。可是现在看着明绰的时候,他偶尔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谢拂霜其实没死,所以他无法在亡者的梦境里遇见她。因为她还留在人间,活在明绰身上,透过她的眼睛看着他。
他不信任那些辅政大臣,也忌惮着明绰,既不放心秧儿,又不放心稷儿。萧盈自己想想,也觉得天下真是再没有比他更孤家寡人的了。
他的手仍旧覆在明绰眼上,只看得到她下半张脸,不知道怎么的,便又想起今年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她坐在太极殿上,戴着他的天子冕旒,也是这样,只露出了下半张脸。
“我有时会想,当年如果让她赢了,又如何?”
明绰整个人微微一僵,萧盈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她立刻就明白了这个“她”是谁。
“若我能不死,就是一辈子被关在含清宫,至少我们还能在一起……”
明绰没说话,但她伸手抓住了萧盈的手腕,抓得很用力,喉间哽住一般,不得不用力吞咽。其实她真的这样想过,十五岁的小公主反复推演过不同的结局,若是母后赢了,她会用自己的所有能量来保皇兄的命,最有可能的就是争取到这一步。
可是那时的萧盈接受不了失去自由的结局。他还太年轻了,还有很多的抱负与生命力。那时候他也不知道,很快他就会失去纵马玩乐的力气,被这副躯壳一困就是将近二十年。
早知殊途同归,还不如让她赢。所以现在想想,让明绰坐到太极殿上又如何?她才姓萧,本来就是他抢了本属于明绰的一切。
萧盈轻声地叹了口气,把方才的话说完:“要么,当年就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也不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明绰就再次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往下说。他一晚上说了两遍快死、早该死了之类的话,明绰浑身都不舒服。卞弘说过,久病之人怕的就是心气散了,自己老想着死,那就真的什么药都救不了。
“谁说那样我们就能在一起?”明绰把他话里的错处挑出来,“母后只要活着,就绝不会答应。”
萧盈抓着她的手,拿下来:“至少你不必嫁去长安。”
“那母后也会把我嫁给别人。”明绰说,“我还是会被夫君欺负,会被气得半夜跑回宫里来,可你都没有办法替我撑腰,那我怎么办?”
萧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跟她辩。如果停留在谢拂霜活下来的假设里,也许明绰就真的做成了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个女帝了,哪还会有什么欺负她的夫君?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明绰已经往他怀里一扑,不由分说地抱紧了他。
萧盈慢了半拍地把手搭到她肩上,放弃了这个没有意义的假设,轻声在她耳边问:“袁綦到底怎么‘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