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不渡(76)
这紫粉是近日建康流行起来的,在米粉里加了丁香,用之香气扑鼻,前日里官眷进了来,谢拂霜连用了好几天,很是喜欢。但是太后刚刚说了要见外臣,灵芝见那宫人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劈手从她手中拿走了紫粉,放回妆奁,又换成了太后一直用的素白铅粉。
太后一醒,整个上阳宫便也醒了过来似的,各处都开始走动。梁芸姑手中捧着今日一早送来的官员奏疏走了进来,放在太后手边,然后自然地从灵芝手中接过了篦子,一边给太后梳头,一边汇报:“方才太尉去了含清宫。”
谢拂霜先是一怔:“这么早?”随后又皱了眉头:“父亲哪能出门?”
梁芸姑也道:“听说昨夜里太尉府后门的民巷走了水,太尉都起不了身,还是中书令去把太尉从房中背出来的……”
她话犹未说完,谢拂霜已经猛地转过了头,篦子卡在发间,扯痛了头皮也顾不得,急问道:“什么?!”
“太后放心,”梁芸姑安抚道,“火势不大
,连太尉府的后门都没挨着。”
没想到谢拂霜听完更急了:“那他随意挪动父亲做什么?太医一再嘱咐父亲的肺不能再受寒了,如今夜里这般凉——好了别梳了!”
梁芸姑收回手,跪下来:“太后恕罪。”
“起来。”谢拂霜看了她一眼,“我又不是冲你。”
梁芸姑便站起来:“中书令也是一片孝心。”
谢拂霜闻言便是一声冷哼。她这个阿兄啊,对父亲从不违逆,孝是顶顶孝顺。这火场里救父的事情传出来,朝野里自然又会赞声一片。就是父亲病得像是醒不过来的时候,守在床边的只有她和阿嫂,太医交代的话,也都是对着她们俩。
“都这样了,还非要进宫做什么?”
梁芸姑也摇摇头:“保太夫人没了,怕陛下心里有嫌隙吧。”
“打两个巴掌再给颗枣。”谢拂霜没好气,“还拿萧盈当小孩子!”
“陛下自然不是小孩子了。”
谢拂霜从镜中看她一眼,梁芸姑垂着眼,一下一下地给她把长发梳顺,好像那只是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没有别的意思。谢拂霜随即朝灵芝斜了一眼,灵芝会意,将刚刚送了早膳进来的宫人又驱了下去,自己跪坐在桌边给太后布菜。房间里没了外人,但梁芸姑也没再说什么,专心地给谢拂霜挽发髻。
谢拂霜闭上眼,只道:“没必要。”
梁芸姑之前已经提过这话了。在公主嫁去大燕这件事情上,太后现在有些束手无策。既然陛下态度鲜明地反对,倒不如向陛下那边伸伸手。
其实此事很好解决,找个官眷来,过继到哪个旁支宗亲名下,赐个萧姓封个公主,段太后远在长安,她能知道什么?眼下无非就是谢家父子做了主,要东乡公主去,朝臣们就都不吱声了。陛下一个人不同意没用,朝臣都欺负他年轻;太后一个人不同意也没用,太尉都病成这样了,她也不能硬要违逆父亲。梁芸姑的意思是,若是太后和陛下两个人一条心了,就算拗不过谢郯,也能拖上些时日。这横拖竖拖,还怕拖不过谢郯么?
可是谢拂霜不愿学父亲“打两个巴掌再给颗枣”。陛下为了宋夫人身故召群臣去含清宫,她是袖手旁观了,可她那么做只是因为,明绰高热不退的时候,宋夫人曾自己泡了冷水浴,再把小公主抱在怀里给她降温。
那天深夜里,谢拂霜听说她从司马门上一跃而下的,想起来的就是很多年前在太医说出“长公主无碍”了的那一刻,她在旁边那个如释重负的笑。
梁芸姑轻声道:“太后,就算陛下知道了那药的玄机,他……”
她没说完,谢拂霜已知道她什么意思,冷哼一声道:“你真是比父亲还小看他。”
梁芸姑便闭上了嘴,顺从地垂了眼,道:“是。”
谢拂霜看着镜中的自己,梁芸姑说话不耽误手上,镜中人片刻间已云鬓峨立,像画上的神仙真人。只是眉头微蹙,尚未敷粉时,眉心可见一道深深的竖纹。谢拂霜看见了,便有意放松了眉毛,可是那一道竖纹仍在,像是已经刻进了肌理。谢拂霜干脆别开眼,全无察觉地又一次紧紧拧起了眉。
陛下现在对东乡公主疼爱,是他觉得公主对他没什么威胁。等他意识到真正和他争的人其实是公主,他还会这样豁出去地留她吗?
萧盈沉默着,已喝完了自己杯中的茶。
谢郯面前的一盏茶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他并未说太久的话,当年的事情到他口中,也不过是几句话。太后收到战报,急痛交加,生下公主后失了神智,仅此而已。倒是为了萧盈的指控,他呼哧带喘地解释了一大篇话。太后只是一时起了妄念,早已迷途知返。这些年来她只是冷漠疏离了一些,“谋害”二字实在是言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