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宰相厚黑日常[清](828)

如今在牢里,风湿一时犯了起来,年羹尧拢着眉,却轻蔑笑了一声。

外头传来脚步声,人很多,渐渐近了。

这声音年羹尧很熟悉,他听过无数次……

只是这一回,坐在牢房里等的人,变成了他自个儿。

世事弄人。

轻含着嘲讽,抬眼一看时,年羹尧眼底的笑意,却逐渐消减了下去:“……还当是谁来送年某最后一程,原是张老先生……衡臣兄,多日不见了。”

红宝石顶子、仙鹤祥云纹补服,张廷玉叫人开了牢门,在前面站定。

年羹尧乃是张廷玉同科,在科举场上这关系很要紧,可如今境况……

“亮工兄……”

“哈哈哈,如今听着这一声‘亮工’,到底还是觉得亲切。”

年羹尧竟然笑出了声来,仿佛见着天底下的荒谬事情了。

“也不必宣什么圣旨了,你张廷玉若没这个本事,连来宣纸的资格都没有。”

听了这话,张廷玉终究是一转头,对自己身旁人道:“我与年大人有同科之谊,虽他是个罪人,却还是依着万岁爷的意思,给他留最后的体面吧。一会儿你们再过来便是。”

众人不疑有他,更知张廷玉乃是一等一有名的“抄家专业户”,没有一个出来质疑,便都退下了。

于是,这一处地方只有这两个康熙三十九年庚辰科殿试金榜进士。

那牢门开着,年羹尧也跑不出去。

束缚着他的,不是脚链,也不是枷锁,而是皇权。

他看着张廷玉走进来,竟然是一声长叹:“我年羹尧英雄一世,实则从不喜你张衡臣的作风,阴毒小人,跟你那婆娘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刁钻毒辣,再没有你们夫妻俩不能做的。比如……”

“什么?”

张廷玉一眯眼,手里还抬着圣旨呢。

年羹尧道:“比如弑君。”

那一刹,张廷玉嗤笑:“年大人做梦呢,杀头之罪,张廷玉担待不起。”

“你是担待不起,所以我在下头等着过不久,隆科多大人下来陪我。”

年羹尧实是个聪明人,心里从来揣着明白,即便当年没怀疑,如今也悉知一二。他觉得异常有意思。

“只可惜,年某看不见张大人呼风唤雨又翻云覆雨那一日了。”

“呼风唤雨的从来都是万岁爷,我啊……”

张廷玉随手一抖圣旨,动作熟练到家,多年来摸圣旨太多,以至于这凡人眼底贵不可攀的东西到了他手里,竟似乎一文不值。

他顿了那么一下,才道:“我站在后头就成了。”

年羹尧在狱中也听说过外面不少的风言风语,他听见张廷玉这冠冕堂皇的话,便冷笑:“狼子野心!”

“年大人自个儿嚣张跋扈,如今竟然也有脸来说旁人狼子野心……”

或恐,他忘记当初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是何等气势逼人了。

张廷玉一下想起了夏义。

他眉梢微微一挑,整个人精气神还不错:“你犯了为君者的大忌,怨不得旁人给你如今的下场。”

功高震主,从来没有好下场。

想想当年韩信,成也萧何败萧何,何其悲凉?

“我年羹尧,英雄盖世——”

他笑,看着张廷玉朝他扔下来一把长剑,便捡了起来,口中话语不断。

“没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待旗开得胜、马到功成之日,却被背后主子爷一刀抹了脖子……可悲,可叹!”

“复可怜。”

张廷玉略接了一句,很快就看见年羹尧转头看他。

年羹尧看着雪亮剑光,想起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梦回吹角连营之时,闭上眼,是铁马冰河……

可在这牢狱之中的日子,格外荒长。

夜阑卧听再没有风吹雨,更没有弓弦震动、万马嘶鸣……

“人总有利欲熏心的一刻,早年我出生入死不曾想到这些,可功成名就了,又身败名裂了,才知帝王二字,怎么写。你张廷玉,说我可怜……可在我年某人看来,你比我——更可怜。”

这话说得不明白。

张廷玉站在前面干净的牢房地面上,看箕踞而坐的年羹尧,哪里有昔日金榜题名时的文气?

他是文士,也是武夫。

如今,不文不武,一介阶下之囚而已。

“罢了,谁知道呢?年大将军,上路吧。”

年羹尧大笑起来,状若疯狂。

他猛然望进张廷玉眼底:“我死,衡臣兄加官进爵,能添块砖加块瓦,年某人幸甚!今日我年羹尧将死,看张大人青云平步,不若让您回不了头。您面前,是条不归路,我推您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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