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病缠身+番外(62)
“知道了,父亲。您近来身子如何?大夫开的药还在吃么。”
“我身体好着呢,哪用吃药。只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将父亲送入屋中看着他乖乖躺在床上,顾安又步履匆匆的去了祠堂。
逐渐暗下的天色下,顾家祠堂里幽幽点着烛火,照亮每一位列祖列宗的牌位,以及新做的三哥的牌位。
外头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草木的影子在窗户上映着,顾安目之所及四下无人,才将手中的香火点燃后插进香炉里。
灰烬一点一点的剥落,他却久久跪在蒲团上不起。
“大哥,我八岁那年你出征,从此一去不返,临走前你还说北边的葡萄甜,一定快马加鞭的给我送回来,可如今二十岁 了,却吃到你说的甜葡萄呢...”
“二哥,你走时我九岁,那时我抱着你的腿不让你走,你非得走,现如今只能等我下黄泉才见得到你了。”
“三哥,父亲说了让你成亲娶老婆,你...你却非得等打了胜仗再回来提亲,你知不知道苏家嫂子等到你的消息时哭得肝肠寸断,这下好了,你们留下我和父亲,我...”
“其实这些年,我已经很坚强了,可是到了祠堂,还是忍不住...”
顾安原本只是想与哥哥们逝去的亡灵说说话,却是越说越哽咽,到最后喉咙已经出不了声,只剩如小兽般的呜咽声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
一阵风吹过,吹熄了烛火,祠堂里霎时一片漆黑。
顾安匍匐在地上,身体一抖一抖的依旧不起,好一会儿才又继续说话,“怎么,生气了连实话都不让我说了?我一直在想,这大霖有什么好保卫的,他夺了你们的性命,又将我顾家变得门庭冷落,我真是恨透了。”
门外轻慢的脚步声至此一停,没再进去叨扰,而是返程回了主院里。
年近六十的顾令之一进屋就瘫倒在书案前的方凳上,他右手握紧了扶手,明亮的双眼浑浊起来,他看着书案上的尚方宝剑,头尾架在紫檀木架上,全身泛着古朴的光泽。有一瞬,他在想这尚方宝剑能否砍了那些佞臣的头颅。
这年头刚冒出来就被顾令之自个儿否了。
如今顾家不复从前,他也不再是圣上最重用的宠臣,若他真斩了,怕是下一次那刀尖就该架在平安头上了。
呵,他还盼着顾家为他祭出最后一个骨血呢。
他怎么能还觊觎他顾家最后一个骨血!
他单手取下尚方宝剑,缓缓打开,寒光在剑身上闪烁,他将刀锋靠近自己的脖颈,苍老的皮肤碰到凉意瑟缩了一下,但他却仍旧贴紧,直至皮肤被划出一道红痕溢出几滴血来,他才放下,喃喃道,“不知道我半截身子埋进坟墓的人能不能一命换一命。”
顾安回来看父亲,在窗外听见这话赶紧进门夺下父亲手中的剑,怒声吼道:“爹,你若不在我也不活了!”他眼角殷红还未退散,慌忙中手心被脱壳的剑身划破,他却死死捏住不放。
知晓自己声音大了,他又跪了下来,眼神死死锁住自己的父亲,“爹,我只有你了。”母亲早逝,三位哥哥皆亡,他顾安在这世间唯一的血肉相连之处,便只有父亲了,若父亲不在,他就没有家了。
他不想成为无家可归的孩子...
如今这偌大的顾家空空荡荡的让人害怕,人手早被顾令之遣散了大半,就是怕有一日皇命下达,将他顾家从英武之臣打入地狱牵连他们,唯有几位忠心的奴仆在被老侯爷撕了卖身契后依旧还要留在顾府侍奉。
其实顾令之久经沙场,对圣意敏锐无比,几乎每一步都可以预料到,就像他在顾安八岁那年宁死也不愿将自己的小儿子送进军营历练,就只想让他在远离权利旋涡的三桥城山山水水悠悠哉哉的过上一生。
可时也命也,顾安身体里流淌的是他顾令之的血液却不可更改,他的儿子,生在顾家门下,便已是泼天的厄运。
他无法改变那些佞臣步步高升,无法改变圣上对顾家越来越深的成见,他只能目送着一个又一个从小崽子起就叫着自己父亲的孩子如笋般窜高,然后步上他的轨迹,学武,历练,上战场,又一步一步的在圣命的推手下走向死亡。
许是他顾家的孩儿天生便是武曲星下凡,可老天不能那么残忍,让他顾令之一次又一次从沙场捡回一条性命,却像镰刀一样割走他儿子的命。
他几乎就要怀疑,自己苟活至今,靠的全是消耗后辈的命数。
“平安...你逃吧...”,顾令之老泪纵横的说道,“你逃的越远越好...去寻祁家的庇护,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日子。”
顾安不答,扑在了父亲膝上,死死不肯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