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22)
他刻意加重了“好得很”三个字,其中意味,唯有萧寒声能完全领会。
他决定不仅要出席,更要在这场汇聚了所有目标的盛宴上,投下一颗足以震撼全场、掀起滔天巨浪的巨石。
具体的计划早已在他脑中推演成熟。
他低声吩咐萧寒声,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之前让你通过多重渠道准备的那些东宫门下粮行操纵期货、囤积居奇的契约凭证,是时候让它们以最‘意外’、最‘恰到好处’的方式,出现在最不可能被压下去的场合了。就在宫宴最高潮之时。”
他要选择一个众目睽睽、无数双眼睛盯着、连皇帝都无法轻易遮掩的时机,将太子的致命把柄公然掀开,让其猝不及防,彻底陷入被动,难以转圜。
他顿了顿,独眼中掠过一丝更深远、更恶毒的算计,
“让我们安插的人,在宴席推杯换盏、气氛最热烈放松之际,‘无意’中、用最模糊却又最引人遐想的语气,向几位关键的御史和兵部官员,‘透露’一些关于北境军饷近期调度出现‘异常’、与某些边境大型商队活动‘巧合’的传闻。语气要困惑,指向要隐晦,但务必让听到的人心生疑虑,自行联想。”
他要将水彻底搅浑,让怀疑与猜忌的种子在更多人心中悄然生根发芽,编织一张更大的怀疑之网。
萧寒声领命,眼中唯有绝对的服从与高效的执行意志,仿佛谢知白的意志便是他存在的唯一法则。
“臣即刻去安排,确保万无一失。”
宫宴之日,紫禁城内金碧辉煌,灯火如昼,笙箫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浓郁的熏香。
百官身着隆重的朝服,依序入席,人人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派歌舞升平、盛世繁华的景象。
当谢知白的身影出现在宏伟的宫门入口时,原本喧闹和谐的氛围仿佛被无形的手骤然掐住,瞬间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而来。
他并未选择那类繁复华丽、彰显身份的皇子礼服,而是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用料极其考究的玄色锦袍,袍服上用同色暗金丝线绣着繁复的云纹暗龙,只有在光线特定角度下才会隐约流转,更衬得他身形清瘦峭拔,脸色是一种缺乏血色的冷白。
然而,最引人注目、甚至令人呼吸一窒的,是他左眼上那枚造型奇特、绝非凡品的墨玉遮瞳。
那墨玉在无数宫灯照耀下流转着幽暗深邃的光泽,其上那只暗金凤眸仿佛拥有生命般,冷冽地、带着一丝邪异扫视着在场每一个人,与他那只完好无损、却同样冰冷剔透、毫无情绪的右眼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极度不安的视觉冲击,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病态、神秘、威严与极度危险的气息,令人望之生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视线,更不敢流露出丝毫的怜悯或探究。
那些原本依循礼数、准备上前虚情关切一番的宗室勋贵官员,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萧寒声如同一道最沉默也最令人安心或最令人恐惧的影子,紧随在他身后半步之处。
他一身玄青劲装,腰佩“无回”剑,身姿挺拔如松,面色冷峻如冰雕,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不含任何感情地、缓慢而极具压迫感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靠近的人,周身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仿佛随时会为保护身前之人而暴起杀戮。
林惟清坐在翰林院较为靠后的席位上,远远看到谢知白在那可怕侍卫的护卫下步入大殿,心中猛地一紧,几乎屏住了呼吸。
那墨玉遮瞳下的七皇子,比他想象中、比传闻中更加……令人心悸。
那份显而易见的病弱苍白似乎仅仅是一层薄纱,其下隐藏着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冰冷压迫感与掌控力。
他原本那些关于“真相”的猜测与坚持,在此刻变得无比沉重,甚至带上了一丝恐惧的色彩。
王御史坐在靠前的席位,目光老辣而锐利地扫过谢知白,尤其是在那枚绝非装饰品的墨玉遮瞳上停留了许久。
宦海沉浮多年的他,自然能看出这物件背后所代表的强势宣告与不屈的意志。
这位七皇子,绝非甘于沉寂、任人摆布之辈。
他心中的警铃前所未有地大作,之前所有的疑点似乎瞬间有了一个模糊却可怕的方向。
太子与几位成年皇子也已端坐于御座下首。
太子看到谢知白时,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极快的惊讶,随即化为不易察觉的轻蔑与放松——在他看来,那华而不实的墨玉遮瞳不过是伤残者无力而可笑的遮羞布和故作姿态,反而更坐实了其“废人”的印象,不足为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