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23)
其他几位皇子则神色各异,有好奇,有审视,有漠然,亦有深深的忌惮。
谢知白对周遭各种探究、敬畏、轻蔑的目光视若无睹,在萧寒声寸步不离的护卫下,从容不迫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不算起眼的席位坐下,姿态甚至带着一丝慵懒与漠然,仿佛眼前这场极尽奢华的盛宴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个被迫出席的旁观者。
宴会依照繁琐而隆重的流程进行,歌舞曼妙,觥筹交错,一派太平盛世、君臣同乐的景象。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推向最热烈、最放松的高潮之时,异变陡生!
一名负责为御前呈送各地贡品礼单的低级内侍,在穿梭席间传递物品时,似乎因为过度紧张或是被某位微醺官员不经意伸出的脚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中沉重的紫檀木托盘猛地失去平衡!
托盘上放置的并非易碎的瓷器玉器,而是一些卷起来的轴卷文书。此刻,这些轴卷哗啦一声散落一地,有几份甚至因撞击而摊开开来!
“奴才该死!奴才罪该万死!”
内侍吓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慌忙跪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想要捡拾。
然而,已经太晚了。
那几份摊开的卷轴上,那清晰加粗的朱红“东宫詹事府印”以及“粮行期货”、“巨额定金”、“市价利差”等刺眼字样,已然落入了附近几位官员眼中!
那几位官员瞬间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惊骇望向太子方向!
太子正与身旁宗亲笑谈,并未在意这小小骚动,直到看到自己的心腹属官骤然苍白的脸色和那些散落在地、内容熟悉的文书,才意识到大事不妙,霍然变色,手中酒杯几乎捏碎!
“怎么回事?!何处来的东西?!”
他厉声喝道,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变调。
现场的音乐歌舞戛然而止,乐师舞姬不知所措地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惊疑不定地聚焦过来!
那名内侍早已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语无伦次。
就在这时,一位素以刚直不阿、屡屡犯颜直谏而闻名的御史大夫,已然离席起身,快步上前,捡起一份恰好滚落在他脚边的摊开文书,只迅速扫了几眼,便已脸色铁青,胡须微颤。
他高举那份文书,面向御座方向,声音洪亮而沉痛,瞬间压过了所有窃窃私语:
“陛下!臣有本急奏!惊现东宫门下官员涉嫌勾结巨商,操纵京畿粮市、囤积居奇、牟取暴利、与民争利之铁证!请陛下即刻圣裁!”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富丽堂皇的大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在面色惨白、惊怒交加的太子、脸色阴沉得可怕的皇帝、以及那份高高举起的、仿佛燃烧着火焰的文书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无比的震惊、猜疑、恐惧以及一丝隐秘的兴奋!
太子猛地站起,指着那御史,气得手指发抖:
“父皇明鉴!此乃构陷!赤裸裸的构陷!儿臣对此毫不知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他的辩解在死寂的大殿中显得异常苍白无力。
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目光先是如利剑般扫过惊慌失态的太子,又阴沉地掠过地上那些散落的、内容惊心的文书,最后缓缓移向那名瑟瑟发抖、磕头不止的内侍,以及那位挺身而出、手持“铁证”的御史,深邃的眼眸中波涛汹涌,喜怒难测。
而这一切风暴的始作俑者谢知白,此刻正微微侧着头,仿佛对这场突如其来的、足以震动朝野的风波毫无兴趣,甚至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无聊。
他只是用那双戴着玄银护指、过于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有节奏地摩挲着左眼上那枚冰凉的墨玉遮瞳,完好的右眼低垂着,浓密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只余下一片平静到令人心寒的深邃,仿佛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却又精彩纷呈的戏剧。
只有始终如磐石般立在他身后、寸步不离的萧寒声,能以最佳角度看到,殿下那隐藏在宽大袍袖之下、置于桌案之上的手,正极轻地、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节奏,敲击着膝盖,那细微的动作,泄露了其主人冰冷内心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忍的愉悦。
与此同时,在宴会相对偏僻的角落,几句关于“北境军饷”、“近期调度屡屡迟缓”、“数额似乎有蹊跷”、“疑似与某些有背景的边境大商队活动时间吻合”的低语,也如同无形却致命的瘟疫般,在几位相关的御史台官员和兵部要员之间悄然传播、交换着眼神,引起了另一阵无声却影响深远的骚动与猜疑。
一场原本喜庆祥和的盛宴,瞬间变成了波谲云诡、杀机四伏的风暴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