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139)
这日,天气略略回暖,积雪开始消融。
谢知白的精神似乎也随着天气好转了些许,虽依旧不能久坐,但已能在萧寒声的搀扶下,于内室缓缓踱步片刻。
“整日躺着……骨头都要酥了。”
谢知白声音依旧不高,带着久病之人的虚弱,但语气里却难得透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如同人形扶手般稳稳支撑着他的萧寒声,
“那本……林惟清送来的孤本医案,拿来瞧瞧。”
萧寒声眉头微蹙:
“殿下,沈太医嘱咐需静养,不宜劳神看书。”
“看他那些温吞的方子……也好不了更快。”
谢知白淡淡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萧寒声不再多言,转身从书案上取来那本纸张泛黄、边角磨损的古旧手札,仔细检查了并无不妥,才递到谢知白手中,同时将一盏明亮的羊角灯移近了些。
谢知白靠在软枕上,指尖缓缓翻阅着书页。
看着看着,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带着一丝讥诮。
萧寒声立刻抬头看他。
“这前朝的御医……倒是有趣。”
谢知白指尖点着一行字,
“上面说……治疗眼疾,需取……端午日正午的蟾酥,混合……西山绝顶的雪莲露,以……处女之血调和……”
他抬起眼,看向萧寒声,独眼中带着一种玩味的意味,
“萧统领,你看……这方子,可能凑得齐?”
萧寒声面不改色,沉声应道:
“蟾酥与雪莲露虽难得,臣必竭力寻来。至于处女之血……”
他顿了顿,语气毫无波澜,
“殿下若需要,臣亦可……”
谢知白打断他,唇角那丝讥诮更深,
“本王还不想被当作……修炼邪功的妖人。”
他将书册合上,随手丢在一旁,
“看来这林修撰……寻来的,也不过是些……故弄玄虚的玩意儿。”
话虽如此,他脸上却并无多少失望之色,反而像是找到了什么乐子。
这时,门外侍卫禀报,沈太医前来请脉。
沈太医提着药箱,几乎是踮着脚尖进来的,生怕惊扰了这位如今在陛下面前挂了号的、无比脆弱的殿下。
诊脉时,他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最终小心翼翼地道:
“殿下脉象虽仍虚弱,但比前几日似稍见平稳,若能保持心境平和,不再有大悲大喜之波动,徐徐调养,假以时日,或有起色……”
谢知白懒懒地“嗯”了一声,忽然问道:
“沈太医,依你看……这病,可能熬到明年春日,看一场杏花?”
沈太医吓了一跳,冷汗差点下来,连忙躬身:
“殿下洪福齐天,只要安心静养,定然能康复!届时莫说杏花,便是秋菊冬梅,殿下也能尽情观赏!”
“是么……”
谢知白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还以为……太医院已在暗中为准备……身后事的章程了。”
“殿下!!”
沈太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臣万万不敢!臣等必定竭尽全力!”
一旁的萧寒声脸色瞬间冰冷,目光如刀般扫过沈太医。
谢知白却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摆了摆手:
“本王玩笑罢了,退下吧。”
沈太医如蒙大赦,擦着冷汗,几乎是弓着腰退出去的,直到出了别院大门,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只觉得给七皇子看诊,比面对陛下还要惊心动魄。
萧寒声看着沈太医狼狈的背影,眉头紧锁:
“殿下何故吓他?”
谢知白接过萧寒声递来的参茶,抿了一口,淡淡道:
“看他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不也挺有趣?”
他顿了顿,语气微凉,
“更何况……也得让他们时刻记得,本王……还是个随时可能咽气的病人。”
萧寒声沉默片刻,道:
“在臣心中,殿下定会长命百岁。”
谢知白抬眼看了看他,没说话,只是极轻地哼了一声,将茶杯递还给他。
又过了两日,林惟清竟又递了帖子前来探病,这次的理由是“寻得几味温和滋补的药材,或对殿下病体有益”。
谢知白沉吟片刻,竟又准了。
林惟清这次进来,显得比上次更加谨慎小心,行礼问安后,奉上药材,目光关切地打量着谢知白的气色,见他依旧苍白虚弱,但似乎比上次略好些,才稍稍安心。
“劳林修撰……再次挂心。”
谢知白声音依旧有气无力,
“我这身子……不争气,前日里……听闻朝中变故,心急如焚,竟……竟咯了血,倒让父皇……与众人担忧了。”
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自责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