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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堕(5)

作者:逐渐忘记标题 阅读记录

那管事太监目光如探照灯般,在殿内快速扫视一圈,掠过那简陋得近乎寒酸的陈设、空气中弥漫的劣质炭烟味,以及榻上面无血色、深陷在厚重旧被中的谢知白,眼中闪过一丝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的轻蔑。他草草躬了躬身,语调平板无波:“奴才内务府管事太监赵鹏,奉上命清查各宫用度账目,惊扰殿下休养,望殿下恕罪。”

他嘴上说着恕罪,语气里却无半分请罪之意,那躬身更像是个过场,腰板旋即挺得笔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姿态。

谢知白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是将脸偏向内侧,掩唇又是一阵低咳,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耗尽了力气,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

赵鹏仿佛没看见他的不适,直起身,目光不再停留在他身上,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被清点的物品。他朝身后一挥手,声音冷硬:“都仔细着点!一应器物、份例,皆需核对清楚,记录在案,不得有误!”

小太监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动作麻利却粗鲁。他们翻开本就空荡的箱笼,敲打检查着桌椅家具的成色,甚至拿出尺子,一丝不苟地丈量那褪色窗棂的尺寸,仿佛在评估一件件废品的残值。动作间毫不顾忌这是皇子寝殿,器物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阿瓷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随意翻动本就少得可怜的家当,气得嘴唇发抖,眼眶泛红,却只能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出声。

赵鹏踱步到墙角,用靴尖踢了踢那袋福来今日送来的、尚未用完的炭,嘴角扯出一个夸张的、带着讽刺的弧度:“啧,这就是七殿下日常用的炭?”

阿瓷忍不住冲口而出:“是……内务府每日送来的份例就是如此……”

“份例?”赵鹏嗤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打断她,声音拔高,“内务府记录在案的,送往昭华殿西偏殿的,白纸黑字,可都是上好的银骨炭!每月十斤!这黑乎乎、尽是碎石渣滓的东西,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莫非……”他话音一顿,目光锐利地射向阿瓷,又似无意地扫过榻上似乎闭目忍咳的谢知白,言语间的毒刺毫不掩饰,“是底下哪个狗奴才胆大包天,暗中调换了?嗯?”

“你胡说!”阿瓷又急又怒,声音带了哭腔,“从来送来的就是这些!哪见过什么银骨炭!殿下病得这般重,就是被这烟呛的!”

“哦?”赵鹏挑眉,拖长了语调,像猫戏老鼠,“那就是说,内务府有人持续克扣殿下用度?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啊。”他故作沉吟,步步紧逼,“不知殿下以往可知情?又可曾向哪位主子禀报过?这若是知情不报……或是无人可报……呵呵……”

这话恶毒至极。句句都将人往绝路上逼。

谢知白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赵鹏,因咳嗽而泛红的眼尾,衬得他那双眸子越发黑沉,里面仿佛结着千年的寒冰。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一字一句,清晰异常:“赵公公今日莅临,是为清查,还是已预设了罪状,特来问罪?”

赵鹏没料到这病怏怏、看似温和无害的皇子会如此直接地反问,语句甚至带着一丝锋利的冷意。他脸上的假笑凝滞了一瞬,随即扯出更虚伪的弧度:“殿下言重了,奴才自然是奉旨清查。只是既发现这炭火数目、品质皆与记录严重不符,总要问个明白,才好向上头回话,不是吗?”他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刻薄阴毒,“毕竟……殿下也知,如今宫里提倡节俭,尤其是对那些……呃……母族清贵、无所依傍的皇子,更应以身作则,洁身自好,免得落人口实,说您一边领着厚例,一边靡费虚耗,岂不是……辜负了皇恩,也带累了您早逝母妃的清名?”

“母族清贵”、“无所依傍”、“早逝母妃”……

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匕首,精准狠戾地刺入谢知白尘封的记忆深处,将那从未愈合的伤疤血淋淋地掀开。

他的母亲,那个温婉柔顺却命薄如纸的女子,曾是一名普通的宫女,因偶然得幸,生下了他。没有煊赫的家世,没有帝王的宠爱,在这吃人的深宫之中,如同无根的浮萍,艰难求生。在他还懵懂年幼的时候,母亲便在一片寂静和忽视中郁郁而终,仿佛从未存在过。而他,便彻底继承了这份“无所依傍”,成了这宫里最透明、也最容易被践踏的存在。

赵鹏的话,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反复碾磨,并得意地欣赏着他的痛苦。

谢知白的脸色瞬间褪得只剩一片惨白,连唇上那点病态的潮红也消失了。他猛地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像是无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尖锐羞辱,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眼下投出破碎的阴影。他放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用身体的刺痛来对抗那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悲凉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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