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堕(82)
成王谢知谨果然丝毫未出谢知白所料,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被动与狼狈之中。
他虽在御前极力辩白,声称此乃无耻构陷,是有人欲置他于死地,但端坐龙椅之上的皇帝,看向他这个一向沉稳持重的三儿子的目光里,已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冷意与深深的失望。
太子一党则趁你病要你命,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在各种场合阴阳怪气,煽风点火,恨不得立刻将成王钉死在贪墨勾结的耻辱柱上。
一时间,成王麾下的党羽人人自危,往日里门庭若市的成王府邸,如今也变得门可罗雀,弥漫着一股树倒猢狲散的凄惶气息。
然而,在这场席卷整个京城权力场的风暴最中心——城西那处守卫森严、静谧得近乎诡异的别院,却异乎寻常地保持着死水般的平静,仿佛外界所有的纷扰喧嚣都被那高墙深院彻底隔绝。
谢知白仿佛对外界因他而起的滔天巨浪毫不在意。
他正慵懒地靠坐在窗边的一张铺着软厚锦褥的紫檀木软榻上,面前的小几上摆着一副已然进入残局的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
莹白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枚温润透亮的黑玉棋子,久久悬在半空,未曾落下。
他的目光也并未完全聚焦在那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上,而是微微偏头,透过雕刻着繁复菱花纹的窗棂,失神地望着庭院中几株在连绵秋雨无情打击下艰难挣扎、花瓣零落的残菊,眸光深远而冰冷,显然思绪早已穿透雨幕,飘向了更远、更幽暗的谋划深处。
萧寒声推开书房门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昏黄而温暖的烛光柔和地笼罩着榻上之人,为他过于冷硬锐利的侧脸轮廓镀上了一层略显柔和的光晕,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完全沉浸于巨大阴谋算计中的、近乎非人的专注与冰冷气息,却丝毫未减,反而因这份静谧而显得更加令人心悸。
“宫里传来消息,”
萧寒声的声音低沉平稳,打破了室内近乎凝滞的宁静。
他步履沉稳地走到榻边,目光并未扫向棋局,而是直接落在谢知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上,
“陛下今日于暖阁召见内阁大臣时,当众申斥了成王殿下,罚俸一年,并责令其于王府中闭门思过一月,无旨不得出。同时,下旨严查苏家一案及所有涉案账目真伪,主理之人定为……大理寺卿周正明,东宫协同办理。”
谢知白闻言,缓缓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面前的棋盘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一切尽在掌握的了然弧度:
“周正明?呵,是父皇的人,但性子迂腐缓滞,凡事求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东宫协同?看来我们的太子殿下,怕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坐实他三弟的罪名,好一举将最大的竞争对手彻底踩死,永绝后患。”
他指尖那枚悬停许久的黑子终于稳稳落下,发出“嗒”一声清脆利落的轻响,瞬间盘活了看似陷入僵局的棋势,攻势陡起,
“让他们去查,去争,去狗咬狗。查得越久,场面越难看,争得越凶,撕咬得越血肉模糊,才越好。”
他抬起眼,看向静立一旁的萧寒声,那双深邃的眸子里闪烁着冷静到了极致、因而显得格外残酷无情的锐芒:
“我们埋在都察院的那颗钉子,该再动一动了。让那位素有‘刚正不阿’之名的刘御史,再上一道奏疏。这次,不必再含沙射影、暗有所指,直接明白无误地参奏太子殿下在协同查案期间,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借机大肆安插亲信人手,意图垄断皇商之利,其心……可诛。”
此举狠毒刁钻至极。
不仅将太子也彻底拖下水,让原本针对成王的调查瞬间变成一团皇子之间互相倾轧撕咬的乱麻,更是精准地戳中了皇帝最大的忌讳——那便是任何皇子结党营私、觊觎他手中至高无上的权柄与财富。
萧寒声目光微凝,冷静地提出顾虑:
“如此直指东宫,是否会引火烧身?陛下生性多疑,若疑心是有人在幕后刻意操纵,顺藤摸瓜……”
谢知白断然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傲慢的、算无遗策的绝对自信,
“父皇确是生性多疑,但他更恨、更忌惮的,是他人觊觎和动摇他的权柄。太子和成王斗得越凶,吃相越难看,手段越卑劣,在他眼中便越是急躁、越是不堪大任。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躲在幕后,让这把火烧得更旺、更混乱,但所有看似是他们自己点燃的引线,都必须干净利落,绝不能留下一丝指向我们的痕迹。”
他的算计,已然将帝王心术、人性弱点、朝堂规则都完全纳入其中,冷静理智得可怕,毫无一丝温情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