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县主!”孩子们仰头望着她,全是孺慕之色。
千灯挨个摸摸他们的头,几人在厅内坐着分吃了酥饼,眼看天色暗下来了,大妹怀宁带着其他孩子向千灯告退,乖乖地去旁边的大房安歇。
望着时景宁在灯下越显柔和的暖橘色轮廓,千灯思忖着,终于开口:“景宁,你我是自幼相识,交情与众不同。我今日想问你一些事情,请你以我旧相识的角度,而非夫婿候选的身份,跟我说说真心话。”
“是,县主请问。”
“关于……我后院的一干人,你觉得,我最该选择的人是谁?”
时景宁愕然片刻,才艰难开口:“我想……应是崔少卿吧,无论家世、才学、前途、相貌,他都堪般配县主。”
“是么……”千灯收敛了脸上笑意,并没有与他玩笑的模样,“那如果,郎君中若有一个人会对我不利,你觉得会是谁?”
时景宁下意识地张大嘴巴,想问什么,但见千灯神情凝重,又不敢多问,只将每个人在自己的脑海中一一过了一遍,迟疑半晌,才恍惚摇了摇头:“我……我看不出来。”
千灯轻出了一口气,搁下茶盏望着他道:“若说你们当中,有我绝对信任的一个,那么就只有你了。毕竟你我自幼知根知底,情分不同,因此,我想托你一件事……”
见她神情仿徨低落,时景宁胸口涌起淡淡酸涩,又因为她独一无二的托付而微微欣喜,恭谨垂手道:“县主尽管吩咐。只要能帮到县主,别说一件,就算一千件一万件,景宁也定当竭力为县主完成。”
千灯颔首,正要开口时,看到花厅四周洞开,轩敞任由夜风穿堂。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四下,查看暗夜中有没有什么异样。
待要回身时,她一低头看见了窗前桌案上散落的几张白纸。
那白纸上,是几个熟悉的字体。一笔一划死板僵硬,既有初学写字的颤抖笔画,又有圆浑成熟的间架,显得格外怪异。
她死死盯着这几个字,僵直站立无法动弹。
许久,她霍然回头,抓起纸张问身后的时景宁:“这是?”
第十章 魂帛
时景宁不明所以,见她脸色不对,过来看了看,回答道:“是……是我弟妹刚刚在这边练字。”
千灯收紧了自己微颤的手,定定看着那些字:“是你弟妹的字迹?”
“是啊,我弟妹跟着商洛开蒙,字写得不好,商洛便将自己小时候习字的板子找出来,送给了他们。”时景宁从旁边抽出几张薄木板,解释道:“这是书坊雕的,上面有凹凸痕迹,孩子们将薄纸蒙在上面,便能照着一笔一划,写出规范的字了。”
“原来如此……”千灯喃喃着,盯着那木板与字纸许久,才抬头看向时景宁。
她目光中的寒意让时景宁觉得陌生,可她说的话语,描绘的却又是如此熟悉的情形:“我想起来了,我们小时候在庄子上,我娘监督我练字,说间架先打好了,日后笔画平稳了,字便好看起来了……当时我们也用过这种雕板吧?”
“是,原本我不识字,只是个乡下野孩子,幸好县主拉着我一起学习,我才得了开蒙的机会,后来才能入光禄寺,因识文断字有了今日。我……此生一切都是托了县主的福。”
他声音如此温柔,甚至带着一丝虔诚倾慕,可千灯听若未闻,只死死盯着纸上那些字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竭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直等手心的指甲插入自己的掌心,疼痛带来一些清明神智,她才恍惚明白过来,自己不该在此时此地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呼出胸中气息,声音虽还微带颤抖,却已清醒过来:“我忽然想起,另有要事需处理,我得……赶紧回去了。”
时景宁心下不安:“县主适才要问的事情……”
“不必了,我只是心下烦闷,故此想找你探讨探讨,如今想来,其实并不合适,让你为难了。” 千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从中拿起一张字,问,“能给我一张吗?”
“当然可以。”时景宁惴惴不安地望着她,又不知如何将断掉的话题继续下去,只能目送千灯踩过坡地,从光秃秃的石榴树下穿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中,时景宁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满怀疑窦地收捡好弟妹的功课。
他的大妹怀宁最聪慧,字也写得最好,临摹的古诗颇为端整——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他的目光落在“白兔”二字上,停了许久,最终只轻轻叹了一声。
长安冬夜,被月光染得越发寒冷萧肃。
杞国夫人的魂帛已经大致完工,绣坊送过来后,千灯带着璇玑姑姑在灵堂细细检查。